“你想学?”
“想啊!那么好看一把唐刀,不会用多可惜啊。三太子教教我吧?”
光影密集纷乱,扑落在哪吒眼里缭绕着,像是挣扎在牢笼里的蝴蝶群,找不到方向和头绪。他半垂着眼睫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挽秋几步蹦到哪吒面前,伸手拉住他深色毛衣的衣摆仰头看着他:“好不好啊?”
他低头看着对方捏着自己衣摆的手,一路向上来到她清澈带笑的眼睛,薄唇轻启,却没有办法拒绝,只能说:“好。”
于是叶挽秋笑起来,伸手搂住他,温热的呼吸和笑声落在哪吒耳畔,暖入心尖:“太好啦!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学的!”
哪吒抿着唇,伸手将她滑落到臂弯的围巾重新替她理好,然后牵起她的手朝镇上走去:“那就这个假期开始吧,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就是大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有空,得看你才行。到时候我来行宫找你吗?”
“不用。”他说,“我来找你。”
回到家以后,叶挽秋很快将行李全都整理好,下楼到绣铺里去帮忙。听叶芝兰说,新来的一批学徒里绣得最好的是个比叶挽秋小两岁的男孩,平时看起来有些内向沉默甚至呆呆的,但是做起绣品来心细手巧,连很多女学员都赶不上。
用叶芝兰的原话来说是,很有叶挽秋外公当年的风格。
她有些好奇,所以趁着下午的针法课还没结束,特意绕道窗外去看他们上课,尽量不打扰他们。
绣铺是镇上最典型的青瓦白墙构造,背后种着一排即使在深冬季节也依旧茂盛青葱的香樟,树冠浓翠交叠。冬日的微末亮光带着浅淡的灰绿色,从树叶缝隙间被筛落,脆弱到朦胧,幽灵一样化开在石板路面和窗棂上。
在隔着不算高的窗户和墙经过一个男孩和他手里的刺绣的时候,叶挽秋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绷架上的半成品,开口提醒到:“下手犹豫太久,眼睛的神韵散了。”
对方吓一跳,猛地转头看着她,却又愣住。叶挽秋笑笑,大团树影婆娑在她眼里,像水晶里折射出的虚彩:“抱歉,吓到你了。”
因为他身上气味的尾调,在刚刚陡然变成了代表惊吓的蓝莓。
男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里拿着针,尾指勾住丝线不自然地来回滑动几下,只问出一句:“你也会刺绣?”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你是叶老师的女儿?”
“是。”她点点头,“你绣得真挺好。”
男孩的视线低下去,白净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叶挽秋惊讶地看他一眼,很快离开了。她发现叶芝兰说得没错,这个男孩真的有点呆呆的,还怪可爱。
放假的第二天,叶挽秋一觉睡到了中午。刚吃完饭没多久,简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高中同学聚会,就在镇上新开的酒吧里。
出发的时候,隔壁花店的徐姨将她叫住,说是正好有一单订购的花要送到同一个地方去,他们的送货员暂时还没回来,让她顺便带一下。
于是等叶挽秋到酒吧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束几乎遮住脸的玫瑰。因为看不到路,酒吧里的光线又昏暗混乱,时不时就会有一束强光扫过来晃进眼睛,嘈杂的音乐声叨扰在耳边,叶挽秋在一片拥挤人群里走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挤出舞池来到边缘,还没看到他们的高中群体在哪儿。倒是陈嘉眼尖,隔着层层叠叠的鲜红花朵都认出了抱着它的人是叶挽秋,唯恐天下不乱地朝周围大喊:“哟哟哟,叶子这是打算在同学会里和谁再续前缘啊?”
他一喊,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叶挽秋走过来,也不客气,坐在简媛那张沙发的扶手上,把花搁在腿上缓缓酸痛的手,端起她递过来的低度果酒就一饮而尽:“你们先玩,我还得去送个花。”
“真是送人啊?”简媛意外地看那些花一眼,“这么大,不便宜吧?”
“那也不是我付钱。”叶挽秋吐吐舌头,“别人订的,我就当个顺路跑腿的,赚两包花茶而已。”
“你家不是开绣铺吗?什么时候还送起花来了?”陈嘉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快点从实招来。”
“可我家旁边是花店啊。不然这样,下次大少爷您也订个花试试,我保证举在头顶给您连环空翻着送过来。”叶挽秋一脸认真。
陈嘉哈哈大笑:“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一会儿过来。”
送完花回来,能来的同学都已经来了,大家都在吐槽自己在大学里遇到的奇葩和各种有意思的事。轮到叶挽秋的时候,她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就被简媛抢先建议:“我觉得你可以说说你那位貌美无敌的辅导员,重点在貌美,然后才是辅导员。”
叶挽秋吸啤酒的动作顿一下,无奈地摊手:“可我没有他的照片啊。”
是真没有。
作为一个拍照界的硬核直男,叶挽秋连一张照片到底是用了复古颗粒感滤镜还是单纯的像素不好都分不清楚,自然跟哪吒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想不起来要拍照这回事。
好在大家起哄几句也就过了,话题很快转移到别的方向去。
酒吧里开着暖气,空气相当不流通,里面所有人的气味都纠缠在一起,闷厚到接近凝固。叶挽秋中途找个借口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刷着手机吹冷风。
九点四十的时候,聚会也散了,各自比较顺路的就结伴一起回家。简媛酒量差,还喝了大半杯长岛冰茶,一出门就醉得走不动路。叶挽秋将她半扶半拖着好不容易送回家,看了看时间,离绣铺关门还有一阵,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关于要去哪儿,她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想法,但是等她回过神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能隔着段遥远距离隐约看到行宫灯火的地方了。
叶挽秋站在原地盯着那簇暖火,思维放空着,一停就是十几分钟。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急刹车和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音,骑车的人正是在叶家绣铺学刺绣的那个男孩,程景逸。
他停下车,在灯光下安静地望了叶挽秋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下车走过去:“你,要回家吗?”
叶挽秋回过神:“噢,我过一会儿再回去。你下课了?”
“帮着,处理了点,订单。”他似乎说话不太利索,声音有些飘急,“你要回去的话,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她笑着摇头,“你先走吧。”
“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程景逸说,目光在她的眼睛和路边的灯影之间不断来回,“还是,我送你吧。”
他似乎很紧张,叶挽秋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但是仔细闻起来,除了艾草又还有些别的什么。很细微,但是不足以被忽略。
她坚持地摇摇头:“真的不用了,我……”
还没等她说完和辨认出对方那抹象征着心情的尾调到底混合了几种复杂的气味,程景逸身上的味道忽然从叶挽秋嗅觉里消失了,被另一种覆盖性极强的味道所彻底掩埋下去。
叶挽秋睁大眼睛回头,看到哪吒正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他似乎没看到一旁的程景逸,只低头看着她:“喝酒了?”
“同学聚会所以喝了点。”叶挽秋回答,“你怎么在这儿?”
“刚去你家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我一会儿也打算回去了。”
“那就走吧。”
说完,哪吒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就朝刚才来的地方走去。
叶挽秋诶一声,看了看独自站在灯下的程景逸,冲他象征性地挥挥手就不再回头:“你这是大晚上准备给我补课?”
她指的是教她用雪焰的事。
哪吒乌黑的眼珠移到上挑得勾人的眼尾看着她,蒙着一层清亮薄润的橙黄光晕。明明是暖色系的柔和光丝,落在他眼里却只觉得冰凉锐利。
“等你酒醒了再说。”
“我又没喝醉。”话是这么说,可当叶挽秋闻着空气里那阵属于他身上的莲花味,却隐隐感觉有些上头。她思考了一会儿刚刚喝的酒,真的不多,而且一直都是单一的酒种,完全不至于会喝醉。
他停下来略微靠近,似乎是在辨认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浓稠的阴影和清冽的花香一齐朝她笼罩下来。
叶挽秋闭下眼睛,笑着说:“好吧好吧,是有那么点儿。那就一起走走?”
哪吒看她一会儿,又偏头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镇,朝一旁的树林深影里唤了声,金瞳的白猫立刻里面窜出来。
“那就走走。”他说。
原本叶挽秋的“走走”是指在镇上逛一下,然而到了哪吒这里就成了坐在恢复了白虎原型的灵兽背上,穿行在云霭团积的夜空里“走走”。
她坐在前面,鲜红如浓霞的混天绫包围着她,驱散所有凛冽冬风,只留大片朦胧如画的夜景在她眼里。哪吒坐在她身后,伸手捉住几缕她飘散的发丝,任由它们活泼地扫弄在自己手心和脸孔上。
无数云埃聚集着,铺就成一片广袤的大地在他们脚下,被月光镀上一层迷蒙的灰蓝,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天空在失去了云层的遮掩后,显得格外高远而剔透,每一颗星辰都能被清晰看见。灿烂磅礴的银河横跨在他们头顶,万星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