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后,时生朝姹罗说:“通告神界,冥河就要失守了。”
“是。”姹罗说完,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原地。
白雾终于淌过宽阔的河水,带着银色的辉光,像极了利器锋刃上的冷光,朝冥河对岸袭击过来。遇到镇灵锁和光罩的阻隔后,开始缓缓分散开,像被一张没有底的兽口一点点将他们吞没进去。
雾气在眼前隔着层几近透明的保护罩不断波澜着,仿佛进入了一个异度宇宙。所有幸存下来的生灵都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有种时间和空间都被这团雾气腐蚀压碎的错觉,他们成了六界仅剩的存在。
四周□□静了,连花朵落地的声音都如此清晰。时生命令所有还在的阴差将抢救下来的亡灵们分批管好,一起朝雾气尚还稀薄的更远处撤退。
他们退一步,雾气就侵占一步,靠着镇灵锁的抵挡,他们才能安全来到一座可以俯瞰整个冥府的山头上。
这时,白无常忽然惊愕地指着那浓雾的中心:“是破界之门!”
时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朝侧前方看去,果然看到在浓雾涡动的中央,有一扇紧闭着的青石巨门出现在那里,从地面连接着。那些源源不断的雾气似乎就是从门后渗透出来的,一点点将整个冥府都埋葬进去。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揪起旁边的一个妖物亡灵:“这是你们妖域里的什么东西?”
妖灵吓得连连摇头:“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那就是魔境来的了?”
不管黑无常怎么问,周围因为惊吓而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和透明化的妖魔亡灵们都只会连连摇头,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时生走过来,站到已经吓到有些身形溃散溃散的亡魂面前:“你别怕,我冥府办事绝不会公报私仇。你告诉我,生前你在妖域和魔境里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同类能制造这些白雾?”
小幽灵呆呆地看着他,使劲想啊想,还是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的同类里是有可以控制妖雾的,但不是这个样子,这不是妖雾,妖雾是不会伤害我们同类的,这不是妖雾。”
“不是妖雾?那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一旁的白面判官阴沉着脸色问,“破界之门连接六界。人间没有这个本事,这也不会是出自神界。不是妖域和魔境,难道还能是天外天不成?”
他的话让时生眉头一跳:“天外天?”
“可是冥主,天外天里根本没有生灵啊。那是……”白无常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有些烦躁地扶下黄符眼罩,然后才继续,“那是统划六界的判命/轮/盘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生灵能进得去。”
“而且即使是无限靠近天外天的溺海,也只有那几位古神和三太子能进得去。”黑无常说着,越想越不对,“难道这是出自溺海?”
“不可妄议古神。”时生凉凉地瞥一眼黑无常,眼瞳里有蓝色的火焰辉光闪过。对方立刻单膝下跪:“属下失言。”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青石巨门,忽然问:“灵渊近日如何了?”
“回冥主的话,自从数月前异象被平以后,灵渊一直相安无事。”白面判官揖礼回答,又问,“您是怀疑这些雾和灵渊下面那位有关?”
时生略略朝那道裂缝扬了扬下巴:“那门背后的方向,正是灵渊的所在。”
“是那个异种?!”白无常愤恨地说到。
时生盯着那扇门,没有回答。
纯白的雾气错涌如失控的海浪,一点一点从山脚朝上蔓延吞噬,把他们围困在一座孤岛上。
周围的生灵都开始惊慌起来,时生却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困惑:
一般破界之门的出现,都是因为某一个界域的生灵想要强行突破出来。而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出现在人间,为什么这次却一反常态地选择了冥府。
而且那扇青石巨门已经出现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它在等什么?
……
新年过后是元宵,紧接着新学期就开始了。叶挽秋提前两天去了学校,同宿舍的妖们都还在,只有不同专业混寝进来的人类学生何敏还没有回来。
她整理好行李后,如约来到三凤宫。
韶岚替她引路到大门口就止步了,叶挽秋独自走进去,穿过被珍珠梅铺满成一片洁白的路面,来到正殿里,意外地看到哪吒正用手撑在案几上支着头,眼睫合拢着,像是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宫宇里的缘故,他没有像往日那样用银冠束发。满头缎子似的墨黑长发就这么散着,肩上搭一件银红莲纹的披风,云雾般地堆在地上和他手边,红艳如团团簇拥的玫瑰。
联想到之前阿君曾说的,冥府从年关以后出现的几次紧急异常,以及有时他的突然离开,叶挽秋大概能懂他最近是遇到了挺棘手的事情。虽然每次问到他的时候,哪吒都只会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来掩盖过去,但是能沉睡到连自己进来都没醒,估计是挺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过了。
想到这里,叶挽秋轻手轻脚地走到案几对面跪坐下,仔细打量着他。
比起清醒的时候,哪吒睡着的样子看起来要柔和不少。平日里的那股凌厉逼人的冷淡锐利一旦消退下去,隐敛在内的清澈无害就自然而然地显露了出来。少年的眉眼像是蘸着初春还含着薄冰的桃花水画就,凉薄而漂亮。
叶挽秋收回视线,开始将桌面上摊开的零散书籍和纸笔重新整合收拾好。
在随意拎起其中一本书的时候,纸页翻动,滑出两张写满字的鲜红字帖。
她愣一下,捡起来,发现上面写的都是商朝所用的甲骨文,她只能辨认出其中的十来个。大概是写的“约”,“好”,“期”,“允”之类的字眼。
但是写在落尾上的一个名字她却很熟悉,写的是“李哪吒”,字体苍劲凌厉,将落笔人那利落飒爽的性格尽数展现,跃然纸上。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哪吒,对方刚好在这时醒过来,抬头看到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刚到,看你应该是累得睡着就没叫你。”叶挽秋说着,坐到哪吒旁边,将那张红纸和书本放回桌上,“还好吗?”
哪吒点点头,揉一揉眉心,目光瞥向那张红纸,有些欲言又止。
“噢,这个是刚刚从书里掉出来的。一共两张,还有张……在这儿!”叶挽秋左右看看,将红纸找回叠好和,书一起递到他面前。
哪吒拿起来,眼神先是落寞一瞬,继而又变得柔和起来,甚至带着浅淡的笑意:“你看过了?”
“看过了。”叶挽秋诚实地点头,回答,“可惜就是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哪吒,“……”
末了,他轻轻笑出来,朝她伸手:“过来。”
叶挽秋顺从地照做,被哪吒圈进怀里,手里塞进一支笔,指着另一个空白的地方,低声说到:“你的名字,写在这儿。”
他几乎是贴在叶挽秋耳边对她说话,浓郁的莲花香和冰凉的呼吸共同扫抚在她的耳廓和脖颈上,引得她有些战栗,下意识地问:“这是什么?”
“你写完了我再告诉你。”
“可我不会写甲骨文。”
“那就写你会写的。”
叶挽秋转头,眨眨眼:“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先写。”哪吒垂眸看着她,出乎意料的坚持。
她想了一会儿,把笔放下,态度同样坚持:“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写。从小我妈就教育过我,不清楚的东西不能随便签字,签了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哪吒有些好笑地说:“你就这么怕负责任?”
“我这是谨慎。”叶挽秋冲他摇摇手指,“你还是先告诉我吧。”
“我告诉你,你就签字?”
她思考一会儿,觉得似乎这样也有些不妥,于是回答:“你先告诉我,然后我再考虑到底是签字还是逃跑。”
哪吒叹口气,拿过她手里的红纸,对照着念到:
“桃绽昭华,霁散韶光。谨以挚约之言,好定佳期,书向鸿笺,告明天地。结两姓良缘,系赤绳以诺,允永世为期,此证。”
叶挽秋愣在原地:“这是……”
“这是神界的成婚书。”他回答,将红纸放回原处,重新将笔塞到叶挽秋手里,脸上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淡淡的,好像这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现在我告诉你了,写吧。”
“等等……”叶挽秋看起来像是被那支笔给烫到,瞪大眼睛望着哪吒,“你是不是刚睡醒所以还有点意识不清?我可以理解。所以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等清醒了再来谈……反正,就,你看起来绝对需要再睡一会儿!”
这太突然了,原本她都已经忘了卿欢曾经说过的什么婚期。这会儿陡然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很震惊,更别提面前还摆着两封大红婚书。
就好像他们俩走在大街上,本来聊得好好的,一切正常。结果在路过民政局的时候,对方忽然用一种去要不一起买个奶茶的语气对她说:“反正也就九块钱,还是个国家级证书,不如我们去领了吧。”那样的惊愣。
哪吒歪了歪头,原本只浅溢在眼里的笑容慢慢转移到他翘起的淡红嘴唇上,却没了一开始的和煦温度:“你不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