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说完,哪吒眉尾微挑,面不改色地打断对方:“夙辰古神还在等您。”
“好好好,不惹你嫌弃了,我走了。”蔚黎酸溜溜地说着,作势要走,却突然动作极快地朝哪吒伸手,想要趁机捏一把他的脸,却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闪开。
“别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蔚黎咬牙切齿地一拍叶挽秋,指着哪吒说,“你去给我捏他,捏到他哭为止!”
叶挽秋一口云果粥差点没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一本正经地摇头回答:“这个难度太大了,你得另外加钱。”
哪吒:“……”
蔚黎:“告辞!”
眼看着这位青衣的扶桑古神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叶挽秋这才转向哪吒。少年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具体心情如何,更看不出这些年来他到底过得怎样。
其实对叶挽秋来说,她是直接跳跃到了十年后,只在西域荒漠里度过了大半个月。可对哪吒,他是真的一天一天守着日月交替,星辰更迭过来的。
想到这里,一阵漫涌而出的内疚和各种复杂心绪立刻包围住她,让她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汤匙,却找不到一句像样的话来说。
倒是哪吒在替她添完菜后,先开口问到:“对了,你肩上的伤还要紧么?”
“早就没事了。”
“那便好。昨日萧其明已经回来过,雪焰他也带回来了,就放在三凤宫,我改日给你拿过来。只是……”说到这儿,他神色微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他极为不快的事,“你怎么会被那些凡人伤成那样?”
他的话让叶挽秋一下子想起那个在她梦境里神出鬼没的白衣人,对方给的解释是因为新纪年开始后,所造成的一点不适应。
可这也太奇怪了,连人类都能无障碍地适应新纪年,为什么灭世和纪年转换独独对她影响这么大。
叶挽秋握了握自己的手,不太确定地说:“灭世以后,我的能力就一直被压制得很微弱,恢复得也很缓慢。再加上……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到你,所以一直就……”
讲到这里后,她忽然停住,秀气的远山眉轻皱起来。
从情感上来讲,叶挽秋一点也不想隐瞒或者欺骗哪吒什么事。但从三千年后的情况来看,自己这时候确实是没有告诉他关于那个白衣人的一些事的。毕竟冷静考虑下来,以哪吒的个性,若是知道这一切,尤其是这十年的空白都是因为那个不明底细的生灵一手造成的,他必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来追查和杀死对方。
到时候会牵扯出些什么事情,又对三千年后的六界会产生什么样的巨大影响,谁也不知道。
几番权衡下来,叶挽秋意识到,自己的确不能跟哪吒实话实话,至少现在不能。
见她一直没回答,哪吒下意识地以为,是这个话题让叶挽秋想到了这十年来她所流落在外的凄苦困境,于是倾身从后拥住她,低头用鼻尖轻轻蹭在她隐匿漆黑长发中的耳廓上,喃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知道叶挽秋是区别于其他六界生灵的,就像当初女娲始祖所说,她虽身世不明,却与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有时候哪吒也会想,是不是因为当初灭世对人间的影响太大,所以才造成了她这十年的消失和能力的暂时受损。
苍星纪年灭世的时候,她正孤身在鹿台,也找不到任何人。有好多次,哪吒都会在短暂的休憩中梦到她,看着她被无数坠落陨石和天火石川困在远处,拼命喊着他的名字,直到被灭世的混乱吞没进去。
“我那时不该让你一人离开的。”哪吒垂首在她肩颈处,声音几乎被沉重的悔意压垮,轻到经不起一丝尘埃。
叶挽秋不安地转身,伸手触碰上他的脸,指尖轻扫过他眼尾的红纹:“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反正,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而且就像你说的,那些都过去了,不用去想了。”
哪吒望着她,眼神里是积郁浓厚的灰,只有眼底还微漠地晕着些许细碎的薄光,绘亮叶挽秋在他眼睛的模样。他收拢手臂将对方紧抱入怀里,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偏头吻上她的长发,轻舒一气后淡淡地嗯一声。
叶挽秋的目光落在哪吒绣着莲花焰纹的后衣领上,忽然惊觉这是当初自己给他做的那件衣裳,看起来已经有些明显的发旧了。
她松开对方,手指在他手腕衣袖的刺绣上抹了抹:“这衣服都这么久了,早该扔了,你怎么还在穿?”
哪吒看一眼已经被磨得略微发白起毛边的袖口,曲起食指在她眉心间轻轻一点,回答:“等着你给我新做。”
叶挽秋怔下,又笑开:“你们神界不是有专门制衣的地方吗?我看蔚黎古神的衣裳就做得好看得很,还用得着我啊。”
“那不一样。”他态度自然地说到,“对了,扶桑树千年才开花一次,正好是这几日,想去看看么?”
“好啊。”
还没走到扶桑神树的所在,隔着老远一段距离,叶挽秋就已经能清晰看到那连绵如彤云漫天的满树扶桑花了。
大片大片鲜红欲滴的花朵从深青色的庞大树冠上飘落下来,纷洒如宜城夏日的小雨,温柔烂漫地铺开在地上的厚实银霜草甸上。叶挽秋伸出手,柔冷的红色落在她手心上,肩膀上,头发上,简直就像神的花园被打翻,所有的赤红都从天上倾泻而下,将他们淹没进一场花葬。
“好漂亮,原来扶桑开花是这么好看的。”叶挽秋惊叹着仰头,伸手去迎接那些不断坠落的花朵,“这些花也太多了。”
简直多到可以打雪仗了。
哪吒将那些挂贴在她披散长发上的花瓣都取开,用一条细长的红绸替她将被风吹开的头发勉强收束好。叶挽秋摸了摸扎得不怎么稳固的发绳结,把手里的扶桑花都吹到他面前:“你拿什么给我绑的头发?”
说着,她将垂余下来的发带末端牵到眼前,看到那层薄薄的红纱上绣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乌,顿时愣住:“混天绫?”
“是。”哪吒拨开几缕依旧散扫在她鬓边的发丝,像是有些困惑,“明明方才还没散成这样的。”
叶挽秋被他弄得笑出来,解了那条红绸握在手里,无数青丝垂晃开:“真舍得拿这样的宝物给我绑头发啊?”
“你不正好缺条发带么?”
“这可是你说的。”
她将长发收拢在一手,用混天绫捆紧,再将两条细长红绸分裹进发丝里,动作熟练地编成一条长辫垂在左胸前,最后用绸尾将发梢扎好。
“好看吗?”她轻快地问,抬头间,一枚赤红的花瓣刚好擦过她的眼睫和鼻尖。
哪吒点点头,已经涌到嘴边的“好看”被那些抚过她眉眼的花雨陡然打断。他薄唇微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目光却由她的眼睛,来到她带着笑的嘴角,红艳而撩人。
“话说回来,用混天绫当发带这种事,你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想的?
哪吒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她看起来需要,而他正好有。
那边叶挽秋还在摆弄着服帖乖顺的红绸尾在继续说着什么,哪吒却已经完全没听进去了,只依稀辨认出她似乎问了一句“你不用去军营吗”。
“雾原的战役基本要结束了。”他回答。
“什么战役?”叶挽秋完全反应不过来。
哪吒实在没打算去给她解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伸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搂过来,低头印上那张温软嫣红的嘴唇。
他的动作很生涩,甚至称得上是僵硬,只是凭着本能在一点点啄吻对方,亲密而生疏地试探。
叶挽秋思维空白了一瞬,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三千年后的那场归诞祭礼。那时候也是有这样一棵高大深青的树,空气里到处都是缭乱艳丽的红。
还有眼前这个人,也是这么低头吻着自己。
一时间,近乎时空重叠的错觉袭来,让叶挽秋在哪吒已经松开她后的好一会儿里都没什么反应。
“挽秋?”哪吒试探着叫她一声,摸不准她此刻的沉默是不是因为在气恼他刚刚的举动,“在想什么?”
“我在想……”叶挽秋抿抿唇,迅速回神,“我小时候听到的一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哪吒闻言,眸色骤然黯淡几分,但面色仍旧不显,只凉凉地问:“什么话?”
她居然能在那种时候走神去想别的?
叶挽秋捏着他的发梢扫在手心,张口便道:“采花要趁早。”
哪吒:“?”
“越早越好搞。”
哪吒:“??”
“星律要推导。”
哪吒听得满头黑线:“……等等。”
“男神靠推倒!”
“……?!”
哪吒定定地看她好一会儿,叹口气:“能对我认真一点么?”
“我错了。”叶挽秋松开他的发尾,乖乖站好。哪吒有些失笑地抬起她的脸:“你还记得我十年前跟你说过,想带你去栖山的事么?”
“记得,你父母在那儿,你想回去看看他们。”
“是,不过也不全是。”哪吒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接着道,“我想带你回去,是因为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