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一听,不停叩头行礼,连声音都被吓到有些发虚,哆哆嗦嗦地慌忙解释道:“三太子误会了,小仙万万不敢,还请三太子息怒。这位姑娘来到这里不过半月,一直被一对兄妹收留照顾着,无人知其来历,绝非小仙刻意藏匿。小仙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三太子一直在找的人,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城民愚昧无知,求三太子恕罪,不要降怒于此地!”
“所以你是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离开,是么?”哪吒语气平静地问,周围的火焰却愈发泛滥疯狂,随时准备倾轧下来吞毁这座荒漠之城。
“这……三太子,小仙……这实在……”地仙支吾着,全身冷汗直冒,僵硬着身形,半晌说不出个有意义的下文来,只能连连磕头,“求三太子开恩!”
“看来地仙久居荒沙之地,对有的事情不太清楚。”哪吒说着,眼神猛地沉淀下去,晦暗的锋利出现在他眼底,声调冰冷得令人心惊,“我素日带兵带惯了,上的是各方战场,杀的是各界生灵,自然没存得一副像其他神仙那般垂爱众生的慈悲心肠,更不在意所谓杀孽难赎的那套说法。
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事,就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人如此,六界亦如此。”
“萧其明。”
黑衣的南营将领应声而现,单膝跪在红莲外,态度恭敬:“末将听令。”
“带我的话去冥府,他们前日急要的养花灵,我已经替他们找到了。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哪吒将地面上的人一一看过去,语调冷淡到空白,“至于什么时候来收,还是按冥府生死簿上的规矩来,要罚役多久也交由他们说了就算。
只有一点,带头的祭司和那些动手伤人的,在他们重新踏入轮回转世前,必得在冥河祭花七十年,忘川燃灯七十年,化桥抬灵七十年,一天都不能少!”
萧其明愣了愣,似乎对于哪吒的话感到相当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迅速低头道:“末将明白。”
“至于这个地仙,不知但不代表无过。送去司戒殿,纵容之罪该受何惩,就按神界的规矩来。”
“等……”叶挽秋意识模糊地伸手,然而太过迟钝的五感让她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抓着的是自己的衣服还是哪吒的,只能尽量清晰地说到,“等,不要全部人……依布哈和……和她的家人在照顾我。他们……不要有他们……”
“我知道了。”说完,哪吒重新抱起她,对萧其明说,“向地仙问清楚这段时间照顾她的人都是谁,告诉冥府将他们除外。等过段时间,我再来当面答谢他们。”
“遵命。”
终于,围城的磅礴火焰熄下来,漫天飘浮的红莲花雨也跟着哪吒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跪在地上的人们茫然而畏惧地望着依旧蒙着一层淡淡红霞的天空,心有余悸地认为这场灾难就这么过去了。
依布哈跪坐在沙地上,还保持着敬神的动作,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哪吒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秋?”
……
冷。
无处不在的寒气攀爬渗透进叶挽秋的皮肤,钻进血肉,冻住她全身的血液,让她连轻微动一下都似乎能听到冰块和骨骼在相互碾磨的声音。
她说不太上来这种冷到底是因为自己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哪吒的体温实在太低,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贴在他肩颈处的半张脸都快被冻麻了,身体沉重得像石头,整个大脑昏沉到闷痛。
“冷……”叶挽秋几乎是从喉咙里困难无比地挤出这个词,身体克制不住地发着抖,自己却毫无知觉,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着被塞进视野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哪吒,好冷……”
他停顿一下,这才想起来以叶挽秋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长时间忍受莲花化身的低温。
淡淡的神光从哪吒掌心里的火莲印记中散发出来,将他身上的温度逐渐变得和正常人类一样。
他抱紧叶挽秋,低声问:“好点了么?”
叶挽秋费力地点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眼前却忽然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红,紧接着全身都被缠裹进这种轻薄柔软的温暖里,像掉进了一团沾满春日阳光的云朵,整个人好像终于活过来了似的。
紧接着,她听到有个清甜悦耳的女音忽然从侧方传来,极为高兴地叫了哪吒一声:“哪吒,你刚刚去哪儿了?”
隔着混天绫的遮挡,叶挽秋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但依稀能从轮廓辨认出,是个腰细腿长身姿绰约的美人。
她听到哪吒相当冷淡地回应了一句“公主殿下”,抱着她的手却有些微微收紧,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虞娴早已习惯他这十年都捂不化的冰霜态度,毕竟他对谁都是这样的。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哪吒从年中祭上急匆匆地离开,回来的时候,怀里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
尽管被混天绫把模样遮掩得严严实实,但从身形和服饰来看,毫无疑问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受了伤,浑身衣衫脏乱老旧得像是刚从沙堆里爬出来的女人,看起来还不如自己的仙侍。
“她是谁啊?”虞娴迟疑地眨眨眼,轻柔地问。
“不劳公主挂心,我先回去了。”
哪吒说完,转身就走,却被对方再次叫住。
虞娴几步来到他面前,烟紫纱裙飘旋如繁花盛开,腰间的银铃声急促而清亮。她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玉面朱唇的少年,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你是要把她带回你的三凤宫里去?”
“是。”哪吒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眉峰之间隐隐浮现出些许明显的烦躁,准备侧身绕开对方。
“她是谁?”虞娴抢先一步挡住他的去路,纤白的手指抓紧衣袖,眼睛盯着那层红纱下的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三年前,你宁愿冒着被削去神籍的风险也不肯接受父帝的赐婚,还说你已经与旁人有了婚约,无论如何也断不会再接受其他人,原来就是和她吗?”
叶挽秋听得脑子一嗡,感觉天降黑锅砸破头的同时,自己的知识盲区也受到了地毯式轰炸,被迫接受到的信息量多到简直让人不知所措,随便扒拉一句都能牵扯出一段高能剧情的样子。
本来她还觉得又累又晕沉的,现在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同时也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来到了多少年以后?
要是一会儿哪吒问起她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她该说个什么理由比较好?
还有那个把自己从各个时空丢来丢去的装逼怪,他又是谁,自己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让人窒息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涌上来,弄得叶挽秋愈发头疼,满脑子只剩下“我好累,我心碎,我要钞票抱着睡”之类的堕落念头。
她叹口气,想要调整下姿势。却在刚收回搭在哪吒肩上的左手时,被哪吒误以为是她听到虞娴说的关于赐婚的话后生了气,所以想要挣脱开,因此下意识地就把她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不让她乱动。
“公主还是请回年中祭去吧,不然天帝陛下该着急找你了。”哪吒说着,似乎是很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冰冷刺人的疏离感过于自然地从他话语中流露出来,“恕不奉陪。”
虞娴一愣,追着他的背影喊了好一会儿,却丝毫没有牵绊住他的脚步。不出片刻间,那个红衣少年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还好有混天绫遮着自己的脸,叶挽秋迷迷糊糊地想,要不然那位咸鱼公主估计能把她的大头像通缉令贴遍六界。
哪吒抱着她回到三凤宫里,穿过开满大团雪白珍珠梅的庭院来到客殿,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在软榻上。
正要顺手去牵起薄被替她盖上时,他才忽然发现由于平时自己几乎不住这儿,所以这里跟刚修建起来时没什么区别,只看起来应有尽有,却没有半分生活痕迹,也没有任何仙侍在。至于他的被褥还有衣物一类的,更是全都在军营里。
“你等我一下。”哪吒说着,正想起身时,忽然被对方捏住衣角,“怎么了?伤口还疼么?”
叶挽秋头晕眼花地掀开身上的混天绫,鲜红如浓霞的灵器未染分毫脏污:“不是。我身上……脏得很,想洗一下。”
出乎意料地,哪吒竟然摇了摇头:“你失了血,即刻泡热水只会晕眩不止。”
“那怎么……”
“我帮你用温水擦一下。”
叶挽秋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他的衣角,转而去拢了拢自己的领口:“我觉得,我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看着她忽然有些微妙尴尬的神情,哪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原本一直沉郁着的神色也终于起了丝丝波澜,浓密的睫羽颤动着,浅红薄唇轻启几番后,只说:“我一直没怎么住过这里,所以还什么都没有……”
叶挽秋四下里看了看周围,瞬间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连眼角都开始抽搐了:“你管这叫什么都没有?”
虽然和印象中的三凤宫陈设确实有不小的差别,但毫无疑问它是个随便一件东西拿出去都能价值连城的低调风豪宅啊豪宅!
“你为什么不住这儿?”
“太麻烦。”哪吒简洁地回答,却没继续说是因为什么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