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小姐置之不理:“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每个人跟每个人也不同……唉,美月,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为什么夜夜不明白’。”
“……”美月垂首盯着榻榻米,额角落下汗珠。
“她尚且是人类的时候,是死透了,被我从坟地里挖出来的孩子。她跟你,跟我不一样,早就没有心了——所以那种孩子怎么又会理解呢?”
“我没有死过……”小姑娘呢喃,似乎在回忆什么事。
“对”,花子小姐看着纸页升腾起来的烟,它们高升又消失:“特殊的夜夜一直想重新成为普通人,可世界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普通人?”
“那种,死一次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对他人的爱的‘普通人’。不过本来嘛,我们一族就没有摆脱永生的办法,有的,也不过是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
“死而复生本来就是歪门邪道,更何况这一直一直也不会下地狱的轮回。”
花子小姐的眼神清明,她说到最后,好像看见了好几百年前花子小姐的长辈教导她的话,垂下眸子,盖棺定论:“这就是诅咒。”
美月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到现在也不过十五之数,哪里理解得了这其中的深奥。
只是刚才在花子小姐揪住外来者以后,迅速写了点东西放在桌面上用镇纸压着,等听见姐姐大人回来的消息以后,才往回走。
富冈义勇虽然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上太多,偷偷翻进顶层窗户也不是什么难事,怪只怪他地图记不清,翻错了窗户,直接羊入虎口,找花子小姐逮了个正着。
被逮着了,他也不慌,只是说有要紧的事情想跟万隐迦夜说。
有遣手认出了这个男人,这是前几日想要求见忘八大人的公子哥,一认出来就直接跑到花子小姐的跟前去告状。
花子小姐也只是盯着对方的脸,然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关于这个叫富冈义勇的青年跟那个锖兔的事。
美月记得母亲大人似乎是小声地说过一句:“你终于来了,正好。”
随即挥退众人,只跟这个男人讲了几句话,就打发人领着富冈义勇去了万隐迦夜的屋子,美名其曰‘客人’。
有人不服,可没傻到跟这里的东家说个一二三四。
美月不明所以,但是她总觉得这应该是对她的母亲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富冈义勇稀里糊涂地把偷偷溜进来的不法行为硬是转变成了明面上的关系,甚至有人给他上了茶点。
富冈义勇:“???”
万隐迦夜琢磨着到底是谁的时候,一把拉开门,正看见冒着雾气,半点也没有被动过的茶跟点心整整齐齐地罗列在黑头发的青年跟前。
“……富冈义勇。”万隐迦夜跟青年的眼睛对上,在眯了一下后迅速避开:“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在逃避。
“我……小迦夜……”
这称呼只有他们两个这样叫过,青年的声音传进耳朵,叫她直接皱眉,压着嗓子:“不许这么喊我。”
这一声直接叫本来就不太融洽的氛围降到冰点以下,万隐迦夜缓步走过来,居上临下:“不死川应该告诉你了,我现在是一只鬼,怎么,富冈先生是要来杀死我的吗?”
万隐迦夜或多或少有点抵触跟富冈同学接触,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跟她哥总是形影不离。
自上次她从河边跟锖兔说了那样的话以后,就已经决定要跟过去的万隐迦夜断个一干二净。
说起来,她惯会装作恶人,因为本来她就常常做这些事。
富冈义勇看见打扮精致,甚至比前些日子见过的女人还要漂亮的小迦夜,在扬屋的惊鸿一瞥虽然匆匆而过,但是也足以叫他能在事后细细描绘出她的模样,即使那只是一个侧脸。
万隐小姐盛气凌人,唇边冷笑的样子,他比锖兔还熟悉,毕竟自己就曾经被这么针对过。
“我今日没有带刀。”他张开袖子,示意。
万隐迦夜视线划过,上下的牙齿紧紧咬起来,目光凛然:“为什么不带!”
“现在的话……”青年看着她,那些传递在纸上的情绪闪过眼前:“因为你是‘万隐迦夜’吧。”
被这个青年用‘善意的谎言’欺瞒的女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毕竟跟自己互通书信的人只有锖兔一人而已:“啊,又来……你是觉得我不会吃你吗?”
“不死川先生他——不是活着回去了吗?再有……”再有,他本来就是前来赴死。
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告诉她,眼眸顺着热茶已经单薄到看不到的热气,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近,还跟锖兔在写信吗?”他明知故问。
但是她却给了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金发女人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即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忧虑什么,“锖兔他……我哥他……义、义勇,你……”
提起这个事,万隐小姐也才想起来,她也顾不得要保持人设,慌张起来的眼睛胡乱瞟了几下,最后定在富冈义勇黑蓝色的眼睛上面。
她奇怪的态度,叫富冈义勇的直觉出了什么事。
“拜托你……关于我的事情,就算他问起也不要说了。”万隐迦夜说的话就好像那个人还在。
“你,在说什么?”富冈义勇心下也长出了毛糙糙的草,“谁问起?”
“……”万隐迦夜咬了咬下嘴唇:“锖兔。”
“……”
富冈义勇的沉默让她以为是什么无声的拒绝,他跟锖兔要好,以为是不愿意撒谎。万隐迦夜垂下眸子,避开对方的视线:“我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在请求你。”
万隐迦夜态度软了,也不那么盛气凌人活生生要把别人逼走,她想起那天下雨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认识的人自愿变成‘鬼’什么的……我不能让他知道义——”
“他不会知道的”,黑发蓝眼的青年如此说道,平静无风。
那种绝对的,百分之百的笃定,叫被承诺的人心里都一颤,只是很快她又将这异常略过去。
“谢谢……”她声音变小了。
“……不需要”,青年说。
锖兔的‘小迦夜’不再以妹妹自居,他想找一个反驳对方妄自将自己推离的理由,可锖兔对却对真菰说过‘一样珍视的人’的话,他有些后悔在信里写了那么多。
富冈义勇只好换个话题:“‘自愿’,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呀……不小心被鬼杀死了,然后对方给我血,我……”万隐迦夜把左手与右手的食指对在一起,又分开,说:“其实我早点死掉,就好了。”
早点死掉,虽然不会记得他们,可也不会叫以前认识自己的人——尤其是那个人,知道自己是鬼。
早点死掉,也不用叫自己这么难受。
如果早点死掉的话……她或许会更心安理得。
“对不起,添麻烦——”
万隐迦夜的攥起手,富冈义勇突然有些后悔了,他就算是装作锖兔跟这个孩子说了那么多话,她想要的关注还是来自于她的亲哥。
富冈义勇想起自己踉踉跄跄跪在主公大人面前请求不要告诉万隐迦夜她兄长的事,发现,那是他这失败的人生里最正确也最有勇气的事了。
可是那样去做的原因,也不过是……他害怕她失望与厌恶的眼神而已。
所以啊,小迦夜,你不能——你绝不能——绝对不能将自己视为累赘啊!
明明你是希望。
“万隐迦夜!”
成年男性的声音贯穿进耳膜,万隐小姐睁大了眼,脖子上的肌肉僵住,她震惊地看着刚才吼她的男人——这好像是第一次,她听见这个人大声说话,这个人这么……
青年目眦尽裂,手上捏着桌子的一角,已经变了形成为碎块。
第一次看见他在生气。
“你听着,万隐迦夜,你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就算是!!就算是变成【鬼】——锖兔要知道你这么轻而易举地说这种话,他不会对你身为鬼苟且着而觉得羞耻,而是为了你轻而易举地说出‘死’而悲伤,你明白吗!!!”
“富冈……义勇?”万隐小姐听见自己的声音变了形,嗓子一哽,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心头。
“不要为想要或者而愧疚,没有人可以叫另一个人轻易死去,你不是累赘——明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富冈义勇住了嘴,最后的话也没有说完:“你明明……抱歉。”
女人睁着一对儿圆眼,抿着嘴,脸颊上挂着泪痕,她被吓哭了这种事……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我最讨厌你了!富冈义勇!我哥都不敢这么吼我!你混蛋!”
富冈同学:“……”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有些过分,这毕竟也是小时候被宠着的孩子,他跟锖兔一起照顾的妹妹。
富冈义勇从桌子的另一边站起来,然后坐在万隐小姐跟前,他坐着也比她高一点:“抱歉。”
从这一刻,这个一个人摸爬滚打,从最低级猎鬼人一步一步走到水柱这个位置上的青年,才意识到,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将真相诉诸于口了。
如果她知道事实的全部的话,恐怕他也没有理由拉着她往前走,也就再也没办法给她毫无阴霾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