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姑姑只沉吟了一下,对着一个穿着略差些的宫女道:“红梅,你先带她们去昨天腾出来的住处,再带着她们去把各自的东西都领了。让她们好生梳洗了,下午等娘娘有了空再说。”
叫红梅的宫女,听一声应一声,等碧桃说完了,自己又重复了一回,没有错漏处才至宝钗她们道:“跟我来吧。”
宝钗一面随众应了,一面在心里将几人的对话都记了下来:那位海公公可能是裳梨宫的大太监,也可能是二等太监,可是显然在淑妃面前不如碧桃得脸。也可能是碧桃要在新人面前立威,要不也不会如此不给他面子——若是平日没有称呼过名字,那位海公公肯定不会在她们这些新人面前自失颜面。
看来这位淑妃娘娘,最信任的是自己的宫女,而不是这些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太监。这也是宫里好些妃嫔们的常态:高位妃嫔的家里,多少都有些势力,想送个宫女进宫服侍自己家里的娘娘,内务府也不会没眼色地从中做梗。
好在宝钗才刚进宫,现在年岁也不过是十三岁刚过完生日,一辈子的时间还长着,她还不至于认为自己穿越到宝钗身上,就一定带着主角光环,甫一出现在淑妃面前,人家就得弃自己娘家送进宫多年的人不用,而对自己言听计从。
人自大,也不是这样自大法。再说宝钗心里清楚自己的目标不是要淑妃面前争宠,而是要压过贾元春。原本因为贾家,她连进宫与元春掰下手腕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已经强于原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红梅带着她们转过正殿,眼前就出现了一排罩房,红梅道:“你们是新来的,只能是四人一间屋子。那个屋子里已经住了两个,哪两个去那屋子?”
宝钗见没有人动,自己对着红梅笑道:“回姑姑的话,我去吧。”
红梅看了宝钗一眼,嘴角带了些笑意:“也好。”再对向另外五人,那笑意已经收起来了:“即是你们都不愿意,少不得只好让你们挤一挤了。”
那五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说话只晚了那么一会儿,就得五个人挤在一间房里:后罩房才有多大,住四个人都显得逼仄,再加上一张床的话,怕是转身都转不过来。
宝钗只管听话地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分配给自己的屋子,两张有铺盖的床她是不会靠近的,只把自己的小包袱放在靠门的床前椅子上。那床上一物皆无,上面还有些灰尘,看得出是有日子没有住人了。
听听隔壁还没安置好,宝钗自己拿起水盆出去打水——那床上灰不少,总得擦上一擦才好放铺盖。红梅正在外头听那五个人如何分床,见宝钗出来,少不得问道:“不好生收拾东西,想去哪儿?”问话时发现了宝钗手里的水盆,自己可能也觉得说话太急了些,竟小声道:“井台在东边,上面还滑,小心些。”
这话里的善意,宝钗自是听得出来的,也笑着道:“多谢姑姑指点。”自去打水,开始自己听人差遣与服侍人的生活。
第81章
这日晚间,宝钗就见到了这屋子原来住的两位:茉莉, 十四岁, 去年小选入宫;凤仙, 十五岁,前年小选入宫。两人待宝钗说不上友好,可也算不上冷淡,对着向她们叫姐姐的宝钗,只点头算是应下。
宝钗也不在意,自己初来, 又比别人晚进宫, 本就没有什么让人可以重视的。说来也不是没有, 那两名宫女都下力气看了宝钗的脸几眼,让她心里生出几分忐忑:自己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宝钗心里还是有数的。这样的容貌就是做低位宫妃都不安全, 何况是宫女。
好在宫女们例不许妆饰过艳, 宝钗每日只薄薄地涂一层粉, 就连口脂也不肯用,让暗中观察她的人稍放了些心——就算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藏拙, 可是不强出头总比掐尖要强的让人省心些。
这几日宝钗她们新分来的六人, 都是跟在姑姑们身边学规矩, 只看,不动手。这也是宫里的惯例, 宫女进宫是服侍贵人的, 自然要练成了手才能到贵人跟前, 可不是让谁用贵人练手。
宝钗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家里的刚挑了小丫头进府,也不是直接就跟在主子身边做细活。可是与她一起分来的几个人里,就有背地里唧唧咕咕瞎议论的,说什么姑姑有意刁难,怕自己在贵人面前分了宠等等。
不过是十几岁孩子的不平之言,怕是进宫前家里也是寄了一身希望的,满心想着出人头地、争荣夸耀,倒把一个月学的规矩忘记到脑后去了。
幸亏因为住处之事,那五人与宝钗多少有些心结,所以与她说话的时候少。这样的议论,宝钗就算是听了也就听了,她不会去向姑姑传话,可也不会提醒她们注意宫里的规矩:一殿当差,贵人只有一个,少些人分散贵人的注意力总是好的。她无心害人,可也不会做烂好人——自己嘴都管不住的人,救得了一次,还能救得了一辈子不成?
果然不多两日,那两个说嘴最多的宫女,就在裳梨宫中消失了。这是宝钗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消失得那样无声无息。与她们一人屋子住的三人,就好象从来不认识那两个一样,再也不提她们的事儿。
看来冷心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呀。宝钗在心里转了一圈,也就仍跟了姑姑行事。她是个有脑子的,姑姑不管是做什么,她都要在心里过个三四遍,到了晚上睡前再回忆一遍,觉得自己记住了,才肯睡去。
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渐渐地姑姑们就发现,自己做过的事情,让这四个新来的宫女试的话,做得最好的一定是宝钗。可是姑姑在满意的同时,又心里摇起了头:长得最好,做事最利落,太出尖了。
不过是十来日的光景,宝钗等人的情况,就已经送到了淑妃娘娘跟前,娘娘看了也是一笑:“这次内务府倒是给我送了个妙人。”
碧桃在旁边听了,一声也不吱:这个时候说出海公公挑人不当,这个娘娘已经知道的事实,并不会让娘娘高看自己,反而会觉得自己是事后诸葛,更会让娘娘以为自己为了争宠,不顾裳梨宫整体的和气。而娘娘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宫里处处得透着祥和。宫女和太监不是不能争宠,可是得使巧劲,明着上眼药,只会让娘娘厌了自己。
娘娘倒也没指望着碧桃说什么,自己使出来的人,这点分寸是该有的,她只是低声道:“后半晌找个空,我也见见这几个丫头。”
碧桃应下后,自去传话。淑妃只管下令,只看结果,对中间有没有人加减些什么是不在意的:不能从传话中听出深意,也就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必要。
对淑妃与碧桃来说,娘娘见新来的宫女不过是旧例。可是对宝钗等人来说,却关系到自己日后在宫中至少十余年生活的好坏。别人如何打扮都与宝钗不相干,现在她只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把林如海送的荷包戴上。
那荷包宝钗看过多次,也不过就是个旧荷包——用料算不上多考究,凡是有些底蕴的人家,都能拿得出的上用官绸。花样也一般,就是普通男子常用的青竹。可是能让林如海郑重交付的,应该还有别的意义在里面。只是看这荷包的颜色,应该有些年头了,就算保存的再好,依然是个旧的。
可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旧字。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是林如海一个外官,能与深宫的妃子有何旧,就是宝钗不太敢把荷包戴在身上的原因!
别怪她想得多,谁让她的脑子里,狗血剧情已经烂大街了,随便一想,就能脑补出十套八套旧情未了、深宫遗恨、君夺臣妻等等大戏来。
可是大戏再多,也得有合适上演的舞台:这一次见过淑妃娘娘后,宝钗等人的活计也就该定下来了。说不定日后她能不能见到娘娘的面,都是个未知数。要是此后直到出宫再得不到娘娘青眼,她的任务变数可就太大了。
咬咬牙,宝钗还是把那荷包别在了腰间。这别得也有讲究,要不深不浅地别进腰带里,就算是有人发现了,也不过是觉得是她正拿着家中旧物睹物思人,一时情急才只好藏在腰带里。可是也不能太深,否则向淑妃娘娘跪拜时,荷包掉不出来也是白费了心机。
至于淑妃会不会看穿自己的小把戏,宝钗才不去担心:浸淫深宫二十余年,还能保下儿子,自己得以封妃的淑妃,这样的手法怕是早就已经不屑再用了罢。可是宝钗得用,她得让淑妃知道,自己有意亲近不说,还是有些小机灵的。
也只是小机灵,在已经大智若愚的高位妃子面前,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可不就只有一些让人一眼看透的小机灵才正常?
可是宝钗还是低估了这个荷包对淑妃的杀伤力:“说,这个荷包是从哪里来的?那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里已经是淑妃的内室,平素安若泰山的淑妃娘娘,正亲自厉声质问宝钗。外头守着的正是碧桃,她就算是从没见到自家娘娘如此失态过,可也只是当自己只是个摆设玩意儿,并没有长耳朵。
宝钗跪在地上,膝盖处传来的疼痛,比不得自己心里的震惊,可是现在不是她发愣的时候,上面坐着的淑妃,已经不耐烦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