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不解地问道:“那老爷怎么不直接向当时的圣人告发义忠亲王?”
贾敬听了好笑:“我当日才多大的官儿,是想面圣就能面圣的?何况那些人是当面劝说,只字片纸都没留下,我又有什么证据去告发?到时人家一句离间天家父子,咱们府里可还想有活命之人?”
这也有道理。虽然贾珍觉得贾敬的做法略怂了一些,可是那个时候怕是与荣国府他也不能商量的——荣国府也在八公之列,谁敢保他们不想着随义忠亲王搏一个从龙之功?可不就只能借修道之名避世,然后留下一个尽人皆知的纨绔儿子,让人以为宁国府军中一脉至此断绝?!
“现在人家又惦记起了咱们府上,总不能我与蓉儿也与老爷一样,出家修道。那时儿子好歹已经有了蓉儿,可是蓉儿现在却是刚经了妻丧,不好立即续弦的。”贾珍提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贾敬就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贾珍看了看他与贾蓉,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是想着,不管那秦氏行事如何,在别人眼里都是蓉儿的原配嫡妻。蓉儿不如表现得夫妻情深些,亲送她的棺柩回金陵安葬。”
“这样一来,蓉儿也算是离开了京中,那些人对他也就鞭长莫及。就是有个一二不妥,总能为咱们府里留下一条血脉。”
此言一出,贾敬微微颔首,贾蓉早已经满眼带泪。早晨刚听贾珍问他想不想着送秦可卿回金陵,他还有些抗拒,现在听到贾珍让他这样做,全是保全他之心,不由得心下大悔,觉得自己从前对父亲误会太深。
贾敬问道:“蓉儿这里你安排好了,你自己呢?怕是今日里你来我这里,有心人也会知道消息,更加不会放过你了。”
贾珍就笑了一下,只是那笑里多了些阴狠:“不放过又如何。我已经让尤氏去西府里接妹妹去了。等着妹妹回府,就让尤氏与她一起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过是两个妇孺,那些人当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她们下手。”
“至于我自己,我想着去投军!”贾珍最后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胡闹。你身上还有三等将军的爵位,别说不能轻离了京中。就是能离京,这一投军的话,只怕让人觉得没私也有弊。”贾敬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只贾珍这么一个独苗,怎么能愿意看到他去沙场搏命。
贾珍也随着贾敬站了起来,向他继续道:“等着从老爷这里离开之后,我想着去拜见秦邦业。”
贾敬不赞成道:“你去见他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傀儡。”
贾珍就摇了摇头:“父亲可别小看了这个傀儡。若不是义忠郡王的心腹之人,那秦氏怎么也不能从他府里发嫁。我去见他,也不过是想着通过他的嘴,给义忠郡王带个话儿罢了。”
贾敬不解:“让他带什么话?”
贾珍道:“反正我今天来老爷这里的事情,有心人也能知道一二。那我不如光明正大地告诉义忠郡王,我来老爷这里,不过是为情所伤,想着独个去军中搏杀一回,以慢慢平复情伤。”
“左右那宝珠也是他们的人,定是知道些秦氏与我之事。想来不会起什么怀疑。就是蓉儿去金陵,也会让人看成是被我逼迫的。如此一来,一个给儿子戴了绿帽子的老子,又怎么会把机密之事告诉儿子呢?只有这样,蓉儿才算是保全住了。”
好吧,这样的话虽然让贾珍自己想吐,可是却把贾敬与贾蓉给感动了,两人眼里都有了泪。贾敬更道:“都是我这做老子的没有能耐。若是当日我有你这样的心胸,说不定今日你就不必受这样的罪。”
贾蓉也向贾珍道:“父亲不能为了我,就不顾自己的安危了。若是那样,儿子活着也不安稳。”
贾珍却只拍了拍贾蓉的肩膀:“你老子这样算计,也不过是想着宁国府的香火得以延续。不管你老子会得个什么下场,你一定得好好活着,尽量活出个人样来,才算是不负你老子这样劳心。若是再说什么活不安稳的话,那还不如咱们父子现在就一同赴死,好歹还能留下你母亲与你姑姑一条命。”
贾敬在一边听得老泪纵横,哪儿还有修道之人的冷情之态?他对贾珍道:“罢了,即是你主意已定,那一会我给你说几个人。若是你出京之事不顺利的话,也可去请他们代为说项。这几个人,在太上皇那里还算说得上话。”
这才是贾珍此来的真正目的!可是他并不说破,仍对贾敬道:“若是我能成行,那府里就只剩下了尤氏与妹妹在府里。只是咱们府里的奴才都与西府里有着亲戚,怕是还得整顿一二。”
现在这个儿子,已经成功地在贾敬眼里竖起了为了家族忍辱负重的形象,自是他说什么就应什么:“你自去做就是。那府里若是想插手,你只说是我说的,他们那些奴才给我道观里送东西克扣了,定是得收拾了,我才修道有成。”
嗯,贾珍看向贾敬的眼神也有些变化,这个假道士,也不是一点世事不通嘛。即是通世事,那就请多担点儿事吧:
“说来本不该扰了老爷的清静。只是老爷也知道,若是府里只剩下尤氏与妹妹,怕是就算是清理了些心大的奴才,也不能都一下子把府里的奴才都换了。那些没有大恶的,还得接着使唤。到时还请老爷不时地回府里照应一二。”
贾敬这次也没推辞:“你只管做你的事儿去。家里自有我呢。就是蓉儿,也不必急着回京,总得把他那一年的妻孝守完了,再回京的好。”
贾珍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若虽我这一年里头能平安,也就说明这个劫咱们过去了一半。若是这一年里我竟不中用了,那蓉儿也不必回京了,只让人把尤氏与妹妹接去金陵,在那里做个普通的富户就好。”
贾敬又是点头同意。让祖父与父亲这样为自己谋划的贾蓉,头一次升起了自己无用之感。想自己也已经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可是文不成武不就,遇到事情也只得靠着长辈们为自己出头。就是自己的命,显然也是父亲在以命相换。
“父亲,”想到这里贾蓉跪了下去:“都是儿子没用。日后儿子定会努力读书,或是用心习武,保住这一脉传承。父亲放心,儿子这次一定说到做到。”
贾珍拍拍他的头,笑道:“你只想着自己习文习武,就算做上进了?可是你别忘记了,你是咱们府里的独苗,只要你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对这府里来说就有了希望。再说若是我真出了事儿,你这一辈还真不宜多出挑,省得再让人惦记上。记着儿子,有人在,万事就有可能。”
这样煽情的话,直接让贾蓉哭成了傻叉,就是贾敬也终于流下泪来:“别说丧气的话,说不定这次就是咱们府里的一次机会,你能重现你祖父的荣光也说不定。”
这位假道士,难道真的修道有成,知道了原主的愿望?还是人家这才叫父子连心,连原主这么不靠谱的想法,他老子都感知到了?又或者,这本就是贾敬自己的愿望?
要让贾珍猜的话,他自是会选择了最后一种。不过此时也不是问这话的时候,贾珍接了贾敬给他的几个人名,自己记得熟了,又让贾蓉也暗里记下,还叮嘱他万不可对人说起,才离了道观,与贾敬约好自己走前再来与他辞行。
等进了城时,已经快到晚饭时分。贾珍对贾蓉道:“你先回府吧,我去找你岳父大人。”
贾蓉还想跟着,却被贾珍给拒了:“你母亲去接你姑姑,还不知道接回来没有。若是接回来了,我是不耐烦与她们再说这些的,你且捡着要紧的话,学与你姑姑听。还有告诉你母亲,也收拾出一处僻静又宽敞的院子来,以备老爷回府的时候用。”
贾蓉听了,就又有些想掉泪的意思。贾珍如常喝骂他道:“做这样子给谁看,一幅没刚性的样子没得叫人恶心。还不快离了我的眼。”
这次贾蓉再不如原来被骂时的反感,而远远地看不见贾珍的马了,才自己慢慢打着马回府。小厮们也只当他又被骂得无趣,哪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老子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岳父,交谈得是不是顺利?
秦邦业不过是个五品官儿,还是工部那样的衙门。想他在原著里是真穷也好、是装穷也罢,可是个给儿子交学费,都得东拼西凑的人。
这样的人,所住自不会在西城这样贵人云集的地方,而是在东城已经快近南城边的地方。小小的胡同,房子也显得矮了三分似的。贾珍按着印象里的那家走近了,才发现院子里竟隐隐有人走动。
不管内情如何,在世人看来秦邦业刚失了嫁入高门的女儿,说不得就与那样的姻亲断了往来,不该有什么人来他家才是。
按下心里的疑问,贾珍示意了一下,小厮就上前拍门:“亲家老爷在家吗?”
院子里的人听到叫声,应了一声:“就来。”苍头打开了院门。他不认识贾珍的小厮,可是还是会听话儿的,问道:“敢是亲家府上的人?”
小厮就赔了笑:“请通报亲家老爷一声,我们大爷来拜。”
那苍头听说大爷,又见并不是自己家姑爷的形状,少不得上前见礼,口内也称亲家老爷,请二人先进了院子,才急急地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