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又听到尤氏提起,哪儿还忍得住:“嫂子还是别说了。什么好听的话不成,别人说起,我也只有远远躲着的。若是说起这个,那府里我是再也不回的,没得我好好的人,倒让你们给带累了。”
若是没有心病,尤氏也不会在秦可卿之事一出,自己就犯了胃疼的老毛病,以至丧事都不能操持了,白让王熙凤即得了名声又落了银子。
现在听到惜春说什么带累,不免也急燥起来:“怎么就不能提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碍着谁不成,竟然还能带累了妹妹。不如妹妹与我说说,是何处带累了你这公侯千金。”
那样的话,惜春只从说的人口气里听出不是什么好话,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倒不是她这个年纪里能知道的。可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她也是不愿意多听的。现在见尤氏居然大刺刺地问起自己来了,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一个做姑娘的,难道还得处处与人解释去不成。只是即是人人都说不好,总有它的不好处。”惜春略抬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不屑地说道。
有心再与她理论,这还是个身量都没长足的小丫头,自己又是个做嫂子的,就是辩得赢了,人也得说自己欺负小姑子。尤氏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暗怨贾珍把这个烂鱼头交给自己拆。
想到贾珍,尤氏也就有了说辞:“妹妹再有怨气,总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也就不辩了。只是今日里想着接妹妹回去,也是你哥哥的意思。”
惜春对贾珍这个罪魁祸首更是没有什么好感,听说是他让自己回宁国府,心里更加不服。才想着反驳,尤氏也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好听的来,急急道:
“今天早晨你哥哥急三火四地到了我屋子,别的话都没提,只说让我来接了妹妹回府。说是现在咱们府里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若是妹妹回府的话,府里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妹妹不肯回去,怕是我们这几个人都得性命难保。”
惜春的神情,就与尤氏刚听到时一样一脸懵懂:“胡说,府里一向好好的,休想借这个诳我回去。”
尤氏听她说得坚决,生怕她不跟着自己走,然后自己没法儿向贾珍交待。又见屋里没了别人,心下一横,已经离座,对着惜春跪了下去:
“妹妹且想想,若真是想着感谢老太太她们,外头你哥哥总该跟着过来才是。可是你哥哥急急地与我说完,就带着蓉儿出城去见老爷商量去了。若是没有大事,他怎么能走得那么急。还请妹妹看在你终是与大爷一母同胞的份上,救这一府的人一救。”
她刚才一跪下,就把惜春给吓了一跳,自己连忙躲得远远地,还叫着:“嫂子这是做什么?”后来听到贾珍竟然出城去见贾敬——他一向是离自己老子能有多远是多远的人——可见事情怕是真的重大。
此时的惜春,还说不出“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的冷心之语,又见尤氏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心里就不忍起来:“你快些起来。怎么就能到了这样的地步。不是已经去找老爷商量了,定是会有法子的。”
尤氏听出惜春话里活动之意,也就着她的话起了身,也不拭脸上的泪,盼着惜春因此可怜自己几分,嘴上还说着:“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妹妹还不知道。已经不问世事多少年了,你哥哥虽然没说是什么事,可是看着颜色不成颜色的样子,想来去见老爷,也不过是求个心安。”
惜春已经在那里喝道:“老爷也是你能议论的?”
听到惜春还这样维护着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贾敬,尤氏不由得心下大定,连连地道自己的不是:“妹妹说得是,都是我说得急了。也是我让你哥哥吓着了,什么话都不想就说出了口。妹妹别怪我。”
这话倒比刚才更打动了惜春——能把尤氏吓成这个样子,可见不是虚话。因道:“也罢,我就随你回去走一遭。只是若是无事的话,咱们再好生说道。”
尤氏忙笑道:“正是这话,若是真的没事——只盼着是你哥哥自己吓自己吧——嫂子任妹妹责罚。就是有事儿,那就是妹妹救了咱们这一家子,到时嫂子带了一府的人给妹妹磕头,谢谢妹妹的救命之恩。”
惜春啐她道:“快罢了。只你一个人我就受不住,再加上别个,可让人怎么看我呢。”又向外头叫入画。
尤氏得了准话,也就不怕丫头们见了,由着她叫人送水进来给自己重新梳洗。外头的丫头刚才已经影影绰绰地听到她们姑嫂好象起了争执。若不是尤氏在来之前,已经吩咐过银蝶不管听到什么,没有自己招呼,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屋子,早就进来看了。现在听到惜春叫人,还没听到尤氏反对,可不马上人就进来了。
这边尤氏梳洗,那边惜春已经吩咐入画:“把我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等我与嫂子回过老太太,回府里陪她两天。”
东西自有丫头收拾,尤氏又与惜春相携来见贾母。此时贾母已经重养回了精神,见她们一起过来,尤氏的两眼还有些红意,问道:“四丫头给你受了气不成,怎么两眼倒红起来了。”
尤氏借着这话,笑向贾母道:“也是刚才与妹妹说起了蓉儿媳妇,一时伤感。自蓉儿媳妇去了,我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刚才求了妹妹,请她回府里与我住两天,也好一起说说话。”
自己刚才已经出言提醒了惜春,平日这尤氏对她并不上心,怎么她还肯答应回宁国府呢?贾母又一向是以疼爱小辈示人的,自己说不出不让惜春回宁国府的话,只道:
“你那府里的确是冷清了些,只是你妹妹还小呢,又与姐妹们一起熟悉了。冒冒然地让她一个回府里,我也不大放心,也怕她离了姐妹们,自己一个觉得孤单。”
尤氏忙道:“知道老太太疼妹妹,可是老太太怎么也得把疼孙女的心,分我些才好。妹妹不过是陪我两日,等着过些日子我习惯了,必是亲自给老太太送人回来的。”
外头远远地听到人笑道:“我听说今日有人送谢礼上门,就自己在屋里等着。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敢是老太太把谢礼扣下了不成?”一行说,王熙凤已经一行进了屋。
见了她来,贾母脸上的笑都多了两分:“还说什么谢礼,她今日来送谢礼是假,拐人才是真。”那手就微指了一下尤氏。
王熙凤点了点头:“即是这样,老太太只不放人。等着她天天来老太太这里送礼。什么时候老太太觉得谢礼足了,再让四妹妹与她回去几日。全了她那张脸。”
贾母与尤氏听了,一起笑了起来。只有惜春还想着刚才尤氏的话,小脸还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模样也没有。王熙凤见了,笑向尤氏道:“看了没有,我们四妹妹也不想与你走呢,你可快些自己回去吧。”
惜春听了,有些发急:“谁说不愿意来着。”
贾母便知难留,脸上还是挂着笑:“看了没,平日你再疼四丫头也没有用,人家这才是嫡亲的姑嫂。一到有了事儿,还是向着自己的嫂子。”
王熙凤就做出了哭样来:“好好的臊了我一脸。看来往日里咱们都白疼了,不如以后老太太把疼她那份,改疼了我吧。”
听到从尤氏到王熙凤,都想着得了自己的宠爱,就算是知道不过是戏言,贾母还是高兴,对着尤氏道:“我可与你说好了,四丫头只与你住几日。哪日里我想她了,还是要接回来的。”
尤氏忙笑道:“那是自然。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们来,我们还得来给老太太请安,好让老太太别忘记我们呢。”
贾珍并不知道尤氏竟然真把惜春一次就接回了府,现在他正让贾敬罚着跪在当地。不过贾敬还肯听他说话。他正问道:“当日老爷走得匆忙,好些事儿我也是一知半解的。就是不知道,咱们府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这样惦记着,下这样大的力气算计于我。”
贾敬刚才听贾珍直言自己让秦可卿算计之事,才罚他跪下。就是贾蓉想陪着都不肯。现在听到贾珍问起,脸上也有些悔意。向贾珍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且起来吧。”
能站着谁还愿意跪着不成?贾珍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形。贾敬又向他与贾蓉两个示意一下:“你们也坐吧,此事说来也是话长了。”
贾珍两个坐好,就听贾敬道:“当日里义忠亲王出事儿之前,也有人上咱们府上劝说于我,让我将府里你祖父留下的人脉交出来。或是我自己亲自招呼,或是只将那名单与了他们,好与义忠亲王一起起事。”
“别说你祖父去前一直交待,我们府里只能忠于坐在皇位之上的人。就是没有这份交待,我好歹也是读书之人,知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道理。义忠亲王一个做儿子的,却要反自己的老子,哪儿能不为天下人唾弃。”
“见我不从,那些人日日上府里来劝说。还说什么四王八公,本就是圣人指给义忠亲王的班底,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也该是效力的时候。可是圣人还在,我岂能听他们行事?当日里想着你还小,又一向只知道吃喝玩乐。只要不把事告诉你,那些人也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也算是保下了这一脉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