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黛玉之事悬心,迎春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可是黛玉之事,却远远不是荣国府还了国库银子就能了结的——李、孙两位同时出手,又有当今推波助澜,就连宫里贾元春都降了位份,荣国府的事情还不一件一件被人抖搂出来?
先是有御史参奏荣国府违制,只是袭了一等将军,还悬挂了国公府的匾额。倒是有与荣国府交好的官员,上前辩称贾母尚在,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挂那匾额不能算成违制。
谁知御史放过此节,又提起贾政一个五品员外郎,居然住在了荣国府正堂,他那夫人也当着整个荣国府的家儿。而真正袭爵的家主,却住在了荣国府东大院不说,甚至单独开了门进出,实在是尊卑不分,长幼无序。
这下子就是那与荣国府交好的人也无话可说——他们即与荣国府交好,哪儿能不知道御史所言皆是实情?原来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现在此事闹到朝堂之上,圣人一查所知端的,再不敢为荣国府掩过,否则别人没救了,自己还是落上不是。
一时另有户部上奏,言荣国府欠了国库银子多年,至今不还。就是户部已经开始讨要,也只一力拖延着。圣人听了倒气乐了:“这荣国府竟自己家里一点出息也无?怎么先是昧了林家之财,后又欠了国库之帐?”
此时李大人出列奏道:“那进了荣国府的林家钱财,也只是还了国库部分,该是林大人遗孤所得,并未交到其女手上。”
如此贪得无厌,就是刚才替荣国府分辨之人,也觉得下不来台,低下头装作刚才辩解之人不是自己。圣人见朝中已经成墙倒众人推之势,直接点了忠顺亲王为首,去荣国府清点家产,看看那府里所有究竟够不够还了国库及林家的银子。
忠顺亲王本就与荣国府有过节,得了这声令,自是带了人耀武扬地围了荣国府,也不管旨意只是让他清点家产,直接带着人如狼似虎地四处查抄起来。
贾母做了老封君几十年,哪儿见过这样阵仗?一时急怒交加,人就昏了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身边的人除了围着她哭叫,连府门也出不去,可从哪儿请出们太医来给也诊治?
正哭个不休,已经有官兵来到荣庆堂院内,要查抄贾母的私房了。王夫人情知贾母的私房,都是要给自己儿子的,如何甘心让这些人抄了去?只说那些都是老太太的嫁妆,不该在查抄之列。
下面的人也不敢自专,只好将此事报于忠顺亲王。忠顺亲王顾念着贾母年迈,若是真的因此事一下子去了,怕是于自己名声有碍。沉吟片刻道:“即是他家老太太的嫁妆,就该有嫁妆单子。你们只对着嫁妆单子,将老太太的嫁妆留出来便是。”
办差的人听了,回来传了王爷口令,找了一间空屋子,让女眷都回避出去。别人尤可,王夫人与王熙凤两个心下却暗暗叫苦:她们在管家时手脚都不大干净,何况贾母这个当了几十年家的?加之老太太这里都已经如此搜捡,那自己房里只怕是更甚。
果然对王夫人这个五品敕命,还有王熙凤这个连敕命都没有的,忠顺亲王越加不客气。她们嫁妆单子上的,若是还有也倒留下了,没有的只说是这些年自己花用了,并不肯用别的东西折变。
等到下面办差之人,从王夫人屋里搜出贾赦的名帖并与各地官员往来的书信,忠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怎么这位二太太,不用自己夫君的名帖,倒是用大伯的名义与人通信?谁说这荣国府里不兄友弟恭来?”说完猥琐地一笑。
听到的人无不捧场笑声连连,让被拘在一边等着处置的贾政,脸上一时成了紫茄子。贾赦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那帖子从来就不在自己手里。
笑声没住,又有人抬了一箱子东西过来:“王爷,小的在那贾琏所居院中发现了这个,不敢自专,还请王爷定夺。”
第217章
贾琏也同贾赦、贾政一起跪在院中, 不过他自觉平日里都是听老爷们的吩咐办事,自己不过就是从中落点小钱、占点小便宜,其中并无什么违律之处。现在听说从自己院子里抄出来的东西, 竟是那抄捡之人都定夺不了的, 心下好奇倒比害怕还多些。
忠顺亲王命人从箱子里拿出东西来一看, 竟然是些利子钱的契据。这样的东西竟能明晃晃地放在面上,忠顺亲王也有些不可置信。等他再向下翻找, 才知道满满一箱子皆是此物!
“好, 真不愧是世家大族, 钟鸣鼎食之家。竟然与民争利至此。来人,把贾琏绑了, 等我奏明圣人再行发落。”说着也不等那贾赦与贾政求情告饶, 径自回宫向当今报告去了。
圣人正愁荣国府只是违制就直接查抄,怕是难堵悠悠众口。如今见有这利子钱之事,正可先问一个重利盘剥与治家不严, 自是将那荣国府里的爷们一体收监, 并不放过一个。就是家产也不再只是清点, 而是直接查抄了。
如此一抄,倒抄出个大笑话来:那荣国府公帐上眼见着是没钱了,可是当家太太、奶奶们的私房却还是珍宝盈箱。不光是当家的太太、奶奶,就是那些管家家里,钱财都比公帐上的多了几倍有余。
所有东西不算让查抄的官兵私下偷摸的, 估价之下还有近三百万两,归了国库欠银,还有二百万两之巨。当今只说此是林家财产, 自是该归了林如海遗孤所有。可是眼见着一大笔银子归了一个孤女,他再是被称为圣人, 也是好大的不甘心。
却不想那林黛玉竟请孙大人代上一折,只说自己一介孤女,已经承了父亲荫庇,留得残生。日后只想着为亡故的父母念经祈福,留钱财无用。又思自己父亲在生时一心为国为民,如今她体念父亲之思,愿意将该得钱财,捐与守边将士,全当是自己父亲为国再出一分力。
别说圣人听了此折,大是感叹林如海后继得人。就是迎春听了,也觉得肉疼。她不顾自己已经七、八个月的身子,又来到孙家看黛玉,想知道是不是有人逼迫黛玉如此行事。
黛玉却只是摇头:“二姐姐也知道我如今的身子,怕是不成的了,也不过是活一日算一日。如此等我去了,留那些钱财也还要归了国库,不如现在就捐了,也省得将来再给孙伯母添麻烦。”
迎春本是见黛玉身子已经看起来比在荣国府时强健多了,愿意让她自己手里有些余资。再说她终有嫁人之日,总不能一点嫁妆也无。现在听她说起自己身子不中用,不由急道:
“我看妹妹的身子已经见好,怎么又自己胡思乱想起来?再说这样的话,你一个未嫁的女孩也是说得的?”多少人家定亲之前,都要打听一下姑娘的身子,谁家里愿意娶一个病秧子回去?!
黛玉只管摇头:“原本咱们只觉得老太太能亲自教养着,自是极好的。可是谁知道出了府才知道,咱们的教养不过是笑话。姐姐现在有了身子不大出门,可知外头说咱们姐妹的,什么话没有呢?”
是了,黛玉已经不是那个关在荣国府里只知风花雪月的行为艺术爱好者,贾母与荣国府诸人的行为,更是让她明白了世态炎凉,她有这样的思虑也是人之常情。
迎春悄声道:“你住在孙府里也有几个月了,我不信孙太太的意思你竟不明白。”
黛玉俏脸就是一红。说来孙太太这几个月来对她真是关心备至,就是孙莹也退了一射之地,直如她刚进荣国府时的贾母一般。
可是越是这样越让黛玉心惊,她已经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等到孙太太与孙莹有意无意地提起家中的次子,黛玉心下也就了然。
可是那日孙莹与自己的谈话,还有对自己为宝玉做针线的种种不赞成,黛玉仍记在心中。一面自省,一面觉得孙莹会不会暗中笑话自己不规矩。就是孙太太,她也怕只是一时心中怜惜。毕竟故人之女与做儿媳妇,要求并不相同。
与其到那时两相交恶,自己处处让人挑剔,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妄想的好:“二姐姐也知道,从小老太太将我与宝玉养在一起。虽说知道的人,觉得那时我还小,一切都听长辈的安排。可是人言可畏,知道内情的又有几个人?说起来总会有人议论我失了检点。又怎么能因一己之身,带累了对我有大恩的孙伯父一家。”
听黛玉如此妄自菲薄,迎春心下也惨然——她知道黛玉所言非虚,世情对女子总是苛责得多。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花样的女孩,就这样枯萎凋零,终是心下不忍:“妹妹也别想太多了,总是要保重身子的好。就是不想别的,总该想想林家现在只你一个,总不能断了传承。”
“二姐姐又误了。”黛玉却如看开了一般,笑道:“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多少世家大族,最后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况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只保全了父亲的英名,就已经竭尽全力、不得不与外祖家里反目,何况别的。”
迎春见她心意甚坚,也不好再劝,只嘱咐她不管如何,都不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才回府另想办法。
这边圣人收了林黛玉替父捐银,又打听着林家如今只有一个孤女,倒也心生些怜悯,让人着意打听了林家可还有族人,有没有合适的孩子,要替林如海过继一个传承家业。又思黛玉终要出嫁,为彰其德,封了个县君给黛玉,且大方地从她捐的银子之中,留出了五十万两给黛玉做嫁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