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对荣国府别的人不感兴趣也不了解,可是这位名动京城、口含祥瑞的贾石头,他们还都有所耳闻。孙大人不信道:“记得那个贾宝玉也有十多岁了, 自是要在外院里读书, 每日里能与老太君见上几面?怕是谈不上分宠之说。”
这个孙绍祖不用迎春教, 都能说出一二:“两位大人不知。这位贾宝玉与别个不同,最是得那老太君宠爱的,平日里他自己的父亲想管教一二都不成。还说什么在外院读书,我也只在外头见过他一两次,平日里这位只管在内帏里厮混着。听说他们府里建的省亲别墅,贤德妃幸过之后,生怕空了,还让那贾宝玉与家里的姐妹一起进去读书呢。”
好吧,这么奇葩的旨意,这两位当日也有耳闻。不过是事不关己,己不留心,听过也就当个笑话,谁知道现在自己竟然就要面对这个问题了。李大人皱着眉头道:“难道林姑娘也在那园子里不成?”
孙绍祖理所当然地道:“老太君那么疼爱外孙女,自是与别人一起住进去了。不光是她,就是内人与另个两位妻妹,还有贾宝玉姨妈家的女儿,都在园子里居住。听说贤德妃下旨的时候,第一个提到的就是他那个姨表姐呢。”
没耳朵听了怎么办?!就算李、孙两位都知道勋贵人家规矩松散,可也没想到松散到这个地步。两人心里都在想着,已经完全毁了名声的林黛玉,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出手,出手之后又该如何收尾?
若是迎春知道,就因孙绍祖这几句话,会让李、孙两位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心思,不定得活刮了他。其实孙绍祖说的都是实话,这样的事儿荣国府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好瞒人的,就是今日里他不说,这两位但凡让人留心些,就能打听出得出。期间不过是在人家两人伸手之前知道,还是伸手之后才打听的区别。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这两人已经出手,那他们硬着头皮也会走下去。可是现在两人都有了退缩之意,事情可就有些胶着了。
孙绍祖久久听不到两人问话,有些忐忑地偷眼看了二人一眼,就见人家正在打着眉眼官司。福至心灵,他也不等着二人问不问,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内人讲,表妹来荣国府的时候只可六七岁,自是大人说什么就听什么,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的。等着林大人去世后,更是受了那府里下人言语挖苦,也不能还一句嘴。就是史家的大小姐把她比做戏子,也只能忍气吞声,连自己离席也不敢的。”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打动了那边还眉来眼去的两人!他们的同科探花郎的女儿,竟然被人比成了戏子,还不敢还嘴,甚至连离席表达自己的愤怒都不行!
谁还没有儿女,谁能保证自己一定死在自己的儿女都成家立业之后?若是自己的女儿也让人这样对待,这两位觉得就算是宫里的公主如此行事,他们也得参奏公主教养有失,骄横跋扈!
“谁给她的胆子!”再次发怒的还是孙大人,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拍桌子,只消耗掉了李大人家的一个杯子。李大人脸色也不好看,对着孙绍祖黑着脸问道:“又关那史家小姐何事?”
孙绍祖已经让二人散发的冷气冻住了,期期艾艾地道:“下官只是听内人说了一嘴,并不知道详情。”有事还是让你媳妇去问我媳妇吧,和你们这些人说话太吓人了。反正媳妇说只要他们家里的太太、奶奶肯去自己家里,自己的事情就可成一半,到时媳妇一定会有办法吧?
李大人的眉头还是皱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挺客气:“以前未与孙大人亲近,还真是憾事。对了,孙大人现在哪部任职来着?这人年岁大了,说过的话就忘,真是不服老都不成了。”
孙绍祖忙站起身,躬着身子道:“也是下官鲁莽了,刚才竟然忘报官职,并不是大人健忘。下官原是西北大营的从四品同知。现正在兵部补官。”
李大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孙大人如此年纪,已经是从四品之身,也是年轻有为了。又急公好义,难得,实在难得。”
急公好义什么的,孙绍祖不知道自己办的哪件事给人这样的感觉,可是毕竟是好话,他也就不客气地照单收下了,还知道客气一下:“不敢当大人的夸奖。”
孙大人却是不耐这些,直接问道:“不知道尊夫人是否方便,下次孙大人不妨与尊夫人一起过府。难得有这样投缘之人,想来尊夫人与内宅一样投缘。”有些话,也的确得家里女人们一起说道,才更方便。
自己补官重要,可是家族传承与儿子更重要。再说媳妇说的是这两家的太太、奶奶去了自己家里,补官之事才有五成把握,却没说她若是来这两位的府上如何。已经对迎春的话信服有加的孙绍祖毫不犹豫地道:“按理说是该内人来拜见夫人。不过内人刚诊出有了身子,又是头一胎,怕是得等到她生了之后再来给夫人请安了。”
他这话一出口,倒让李、孙二人对他刚才的话信上一分,觉得此人虽然粗俗了些,可是对自己妻子倒还不错。说不定就是为了自己妻子能安心养胎,为了自己孩子积福,才来抱打一回不平。
也是因此,二人谁也没问孙绍祖,昨日里那封信是不是他所投,毕竟信中语气都出于女子之口,想是他的妻子所留,也是他妻子嘱他走这一回。事涉内宅女眷声誉,他们也只可装糊涂。就是不知道这两位自觉洞察人心的大人,得知眼前这位前些日子还对自己妻子大打出手,会是什么表情了。
李大人为人更圆通一些,已经笑道:“不承想尊夫人如此福气,这倒是我冒失了。也罢,明日就让内人去看看尊夫人,一则道喜,二则替我向尊夫人赔礼。”
明日就要去自己家里,刚才这位大人还问了自己的官职!孙绍祖发现,自己媳妇简直是料事如神了,嘴里还知道谦逊几句:“从表妹那处论起,两位大人也算是下官的长辈,如何敢劳动夫人。”
那二人都是一笑,觉得此人倒是会打蛇随棍上,虽然直白了些,却也不失实诚。还是由做主人的李大人开口:“不值什么。正如孙大人所说,两家也不是全无联系,不如日后多走动亲近。”
孙绍祖也跟着嘿笑:“正是正是,下官能与两位大人亲近,自是求之不得。正好内人也说明日要请了家里姐妹聚一聚,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冲撞了夫人。”
看看外头已晚的天气,李大人同样觉得与眼前这位说话,还真是有些心累,这也太急迫了些吧:“这倒不忙。内人也要准备一二,不如就定到后日吧。”早晚要见,那就一并见了也好,自己也好早做决断。
孙大人听了,也道:“如此正好,后日也让内人与嫂夫人同去。”
若不是迎春早有吩咐,孙绍祖都能蹦起来。现在要去他家中的可是两个人,不就是把媳妇所说的太太、奶奶都聚全了?那自己补官之事不就是希望更大了些。当时喜得了牙不见眼:“如此下官就回去吩咐内人准备,恭侯两位夫人大驾光临。”
李大人再不与他客气,三人拱手做别。
侯着孙绍祖走远,孙大人问道:“李兄觉得此人之语,有几分可信?”
李大人沉吟片刻道:“我倒是觉得有八成可信。就算他有着为自己求官的心思,到底为我们报了信,也算是了了我多年心事。”
孙大人也同样点头:“正是。如海一世心血都尽于王事,死后却是连谥号都没有,也着实让人心内惨然。如今听他所说,倒也有可为之处。只是那林家侄女?”
李大人愁的也是这个,若是他们参奏了荣国府,那黛玉势必不能再生活在荣国府。可是搬出来让黛玉去哪儿?她不过是一个长于内宅的女子,将来总得给她找个好人家,才算功德圆满。可是听了孙绍祖刚才的话,这位林家侄女竟然与她那个表兄同居一园,还真是……
他倒是还有一个儿子没有定亲。可是那也是自己与夫人的嫡子,给他娶这样一个名声有疵的媳妇,不说对不对得起儿子,就是夫人那一关也不好过。
孙大人却没有他这些顾虑:“反正后日夫人也会见到那位林家侄女,若是真是个好的,我那次子倒与她年岁相合。就算是不行,让夫人认个义女也就是了。再说此事真的报与圣人,怕是圣人也会有所封赏,至不济也会赏份嫁妆。”
是了,自己只想着不利之处,却忘记圣人若是得了这样一个收拾荣国府的机会,怕是不会吝啬对黛玉的封赏。有了圣人做保,名声之事也会如一阵清风吹散。至此李大人倒有些懊恼自己想得慢了,让这孙大人先开了口。
不由笑向孙大人道:“你只想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不想想我那次子也与林侄女年岁相合?”
二人相视一笑,对对方的心思都心知肚明。
却说孙绍祖这里,已经兴冲冲地打马回了自己府邸。先是进书房洗漱了一下,再就是把自己藏着的铺子契书挑出来塞在怀里——迎春所言不虚,那两位大人真的会让自己家的夫人来府里。那日后自己补官之事,也就全看迎春与这两位夫人交际得如何,还是先把迎春看中的东西给她,早晚这东西也都是自己儿子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