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娘子受了疼,并不敢呼痛,就势跪下道:“从奴婢接手之后,这些东西就是这样放着的。奴婢只看着东西不少,并不敢做主打开。”
迎春再不想看到这两个焚琴煮鹤之人,直接翻脸把二人都撵了出去。没等着她叫司棋、绣橘两个把东西都倒腾出来,孙绍祖又来了。迎春没好气地问:“老爷可是带了铺子的房契过来,还是又想起有什么东西放得忘了?”
孙绍祖空着两手,自没有迎春希望的房契,一时脸上做烧:“明日,明日就让人把房契都拿给太太。只是太太刚才急着看东西,还没告诉我那两位大人到底是哪一个,明日我该去哪府里投帖子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迎春想起自己送出的那封信,少不得再嘱咐孙绍祖一句:“是户部左侍郎李大人,还有礼部右侍郎孙大人家,老爷可别记错了。还有就是若是两位大人问起什么事儿,老爷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也不必强做知道。两位大人都是多年为官之人,老爷觉得自己说得圆满,说不定在人家眼里就是不实之词。”
孙绍祖答应一声,也不在这里多留,甚至今夜也没去哪个通房的屋里,打叠着要养好精神,想着明日里在两位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至于他有没有对着镜子练习自己那让人惨不忍睹的笑,迎春并不关心。
却说李、孙两人一起,对着同时接到的一首诗,分析不出是林家侄女自己请人来送,还是通过了何人之手递来。又不愿意直接去荣国府里询问,真是头发都白了几根——若是没有这封信,他们还能装成黛玉日子过得不错。可是信已到手,还不是给一个人的,想装都不行了:谁知道这样的信还有没有第三封?!
文人最重的是名声,虽然有时这名声不过是一块遮羞布,可是现在有人要把此布揭开,二人还是不愿意的。再说他们对林如海也不是一点情份都没有,能拉一把的时候,在不损坏自己利益的前提之下,自是还要拉一把。
不说若是别人知道了,还能添上个重情义的名声。就是能在圣人要收拾勋贵人家之际,能给出身勋贵的荣国府添些堵,使圣人可以杀鸡儆猴,也会在圣人那里得些青眼。身为臣子,如何能简在帝心,什么时候增加自己在圣人心中的份量,才是他们最重视之事。
因此没商量出结果的二人,相约着第二日下衙之后继续合计一下,是直接让自己家的太太去荣国府拜访的好,还是自己出面与贾政相谈的合适。
这可就苦了孙绍祖。他忘记人家有实职之人还有上衙一说,加之迎春昨日里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投帖子投得早些,所以人家还在早朝的时候,他就已经早早地投上了拜帖。就算是李家的门房说自家老爷不在,等着老爷下衙之后就会把拜帖送上,他还是赖在人家门房里,喝着粗茶等侯。
还亏得今日里衙门恰巧无事,这两位又心中有所记挂,都早早地下了衙。不过是孙大人要回自己府里换过了官服,再来李府。李大人刚换了衣服,就听门子来报,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从早晨起就来到了府上,想着求见老爷。
自己并不认识什么武将,李大人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才确定没有记错,不耐烦地对门子道:“我家自来与武将没有来往,你当了这些日子的差还不知道不成?请那位回去吧,就说我还有事。”
谁知门子去了一刻又返了回来:“老爷,那位孙大人说是关系老爷故人之后,若是老爷还不肯见他,他自是会走,只是老爷再想找他可就难了。”
李大人先是觉得此人言语狂悖,还真是武人出身。正想着要让人直接将此人赶走,又让一个“故人之后”定住了。自己与孙大人正弄不清是何人投信,这人偏在此时来了!想了想对门子道:“请这位孙大人到偏厅用茶。”仍是去自己书房里等着孙侍郎。
人家孙侍郎可就不用在门房里等着,一来就被请到了书房。李大人开门见山地对他道:“有这么一个人,从今日早晨就等在我家门房,还说事关我故人之后。不如老兄与我一起见见?”
反正自己两人苦思也不得头绪,那就见见。若真是事关黛玉,自然万事好说。就是不干黛玉之事,不过是三两句话就可以把人打发了。
接连坐冷板凳的孙绍祖,在心里倒是把对这两位文人的轻慢之心都收了起来:就算是他当日去荣国府,那还是国公之家,也没受过这样的冷待,可见这人有没有实权,还真是不一样。
做为一个崇尚绝对实力的武人,孙绍祖没有荣国府男人们那种自视甚高。他早让李家门房给晾是没了脾气,又想着迎春说过对两位大人要恭敬,却又不能奴颜婢膝,心里拿捏不准,见了李、孙二人,脸上还有些迟疑与忐忑。
落在李、孙二人眼中,就是此人对自己所说之事,还有自己二人的反应没有把握,不知道该不该合盘托出。于是李大人分外和蔼地让人给孙绍祖上茶:“不知道孙大人在哪里高就,以前素未谋面,有失亲近。还请孙大人不要怪罪。”
本来孙绍祖还以为自己只能见到李大人,想着出了李府再去孙府,谁知刚才李大人将孙大人介绍给他,倒让他心下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松动了一两分——看来媳妇说得不错,这两位还真是关心那个什么林妹妹。可见自己之事已经有了三分把握。
他这一松动神情,也让李、孙二位也看了个正着,他们觉得这是孙绍祖完全明了昨日所送之信,现在二人一齐现身,觉得事有可为才松的气。不由地对视了一眼,这才由着李大人这个主人对孙绍祖询问起来:
“不知道孙大人一定要见本官,所为何事?还有孙大人所说的故人之后,又是哪一位?”
这文官还真是能装,孙绍祖心下就有些不屑,可是又自己补官之事还得着落在这两人身上,又收敛了一下,才道:“下官娶的内人,正是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之女。近日里听闻妻子说起,她那已经仙逝的姑母,留有一女,本是荣国府老太君接到身边教养。谁知道不上几年,那位表妹的父亲也死于王事,至使得表妹了无所托。”
他一面说,一面努力回想昨日里迎春的话语,那两位则是观察着他说话的情形,只当他是在回想自己妻子平日的话,也不催他,只等着他道:“还是我那舅兄,帮衬着表妹张罗了姑父的丧事。就是家产处理,也都是我那舅兄出面。”
李、孙二人再次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轻松:他们也知道林如海亡于任上,怎么都算是死于王事。可是圣人在他去后,却是一直没有什么表示,里面就有林家该上交国库的银子不知所踪的缘故。若是此事是荣国府一手策划,那林黛玉可就没有什么罪名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是不知道自己一个在室女只能承继家财的七成,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经手之人是荣国府,他们暗中将银子昧下,小姑娘从哪里知晓?如此他们出手相助,也就不用担心惹得圣人不喜。
“此话当真?”李大人不大相信,好歹这孙绍祖也是荣国府的女婿,怎么会在自己二人面前揭了自己岳家的老底?
“真不真的下官也不大清楚。”孙绍祖此时对迎春的话可以说是信了十成十,迎春说过不知道的不能强做知道,他也就实话实说:“只是听我内人说,自从姑父去后,荣国府的人都说表妹是一无所有投奔来的,一草一纸用的都是荣国府的。”
“欺人太甚!”脾气比较冲动的孙大人,已经拍起了桌子。不说林家四代列侯之后,不可能一点家底没有。就是几代主母的嫁妆,还有林如海巡盐御史任上所得,也不至于让林黛玉一无所有!荣国府放出这样的话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荣国府不光贪了林家该上交国库的银子,就是林黛玉自己该得的钱财,也都让荣国府侵吞得一干二净!
他这一拍桌子不要紧,孙绍祖可是吓了一大跳。他媳妇可没告诉他,这做文官的,脾气还有这样火暴的。那接下来的话,他是说呀,还是不说呀?
第210章
孙大人拍了一下桌子, 出了一下胸中郁结之气,也就收敛了自己的怒火。可是孙绍祖却发现,这屋子里的气氛已经不是刚才言笑风轻的状态。
这些文官, 或许不会如武将一样,生起气来就喊打喊杀, 也不会直接把自己的拳头亮出来与人比比大小,可是这瘆人的程度, 却比那些动不动就秀肌肉的武将更让人胆战心惊。难怪自己媳妇说了, 自己对这两位要从心里恭敬。若是真让他们记恨上了, 怕是自己怎么让人下的绊子都不知道!
李大人却象是没有看到孙大人拍桌子一样, 笑眯眯地继续问孙绍祖:“荣国府里的那位一个老太君, 不正是林姑娘的亲外祖母吗?听说林夫人还在闺中之时, 极得其母宠爱,就是为了让自己女儿在泉下放心,她老人家也不会让自己外孙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委屈吧?”
孙绍祖想擦头上的汗又不敢,只好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任那汗水顺着腮下流走:“这个倒是听内人说过。老太君对那位表妹比她们这几个孙女还好些。只是那府里还有一个含玉而生的贾宝玉,与这位一比,林表妹也就只能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