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让人如此拿捏的一天。要待说什么,可是看看迎春的肚子,还是咽了下去,只问:“怎么太太的饭还没取来?”
绣橘撇嘴道:“哪次我们院子里的饭,不是最晚的?看吧,拿过来的东西不是冷的,就是别人挑剩下的。”见识了迎春把孙绍祖揉搓得方圆不禁,她说出来的话也不大客气起来。
正说着,绣屏已经自提着饭进来,那食盒倒是不小,一层层打开,取出了四样菜蔬,只是一看不是烧过了,就是还没到火候,里面更是一点肉星都不见。
迎春看向孙绍祖:“老爷即是还没用饭,那这饭菜就让给老爷吧。这样的饭菜我也吃提够了,现在看了就倒胃口,吃不下。”
绣橘上前劝道:“太太多少日子都对付过来了,如今又有了小少爷,怎么也得吃上两口才是。”
一声小少爷,叫得孙绍祖身子都软了三分,觉得直到今日,自己这一声老爷才算是名符其实。当即对着绣屏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取个饭也去这么久,倒了太太的胃口。若是让小少爷饿到了,你有几条命来抵?”
“十两。”迎春对着绣橘道:“记上,明日里去帐房支银子。”
孙绍祖要呕死了,自己是在替这女人出气好不好?却见迎春晃着自己手里刚立的文书:“这丫头再不好,也是我身边的,打骂都由着我自己来。”孙绍祖想说那文书之上只说动不得她房里的丫头,又没说骂不得。却不知道迎春才不愿意管那三绣的死活,不过是要借着这三人给他做规矩。
这边孙绍祖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对着绣笼吼叫道:“把厨房管事的给我叫过来。”
绣笼看向绣屏,就见她正鼻观口口观心,只好自己转身去厨房叫人。等到了厨房,才知道绣屏刚才为何一句不辩:那厨房里面热气扑面,几个厨子面前摆了几道刚出锅的热菜,看上去有鱼有肉,比迎春那里好上多少倍去。
她们这三人虽然是后跟了迎春进孙家的,可是毕竟也是荣国府出身,没少让这府里面的人排斥。所以刚才绣屏并没有告诉厨房里的人,现在老爷就在太太的房里。而这厨房里的人怠慢迎春已经成了习惯——知道她惯是息事宁人的,再说今日里正院已经请了两次大夫,眼见着这个太太怕是不中用了,何必奉承于她——只把那别人不要的,捡够了盘数让绣屏端走。
现在听到老爷传唤,厨房里的人才都麻了爪,火炭样奉承着绣笼,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看看老爷心情如何。绣笼此时对迎春也生了些敬畏之心,有这样大好让厨房人吃瘪的机会,怎么肯透露?不过催着人快走:“老爷正在等着呢,大娘还是快些吧。一会儿老爷发起火来,可别说是我的脚程慢耽搁了。”
那婆子向厨房里的人递个眼色,让她们快些向自己的主子报信救自己,才磨蹭着跟着绣笼来到正院。
刚进了院子,就见孙绍祖正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子,还对着两个丫头叫着:“不过是让你们煎个药,竟然连个火也不会生,要你们何用?”说完才觉得自己声高了,小声地咒骂一句,再看看房门,又转起圈子来。
那婆子就以为老爷不过是看着这两个丫头不会点火,才叫自己过来,暗悔自己刚才不该那样奉承绣笼,想着等明日里怎么给这丫头些小鞋穿。
心里是这样想,可她嘴上却对着孙绍祖道:“这些屋里服侍的姐姐,都是金尊玉贵的,怎么会做这样粗活计,还是老婆子来吧。”
孙绍祖现在只想着让迎春快些喝了药,好保住他的儿子,这婆子已经到了院子里,早一会儿收拾晚一会儿收拾什么打紧?不过是嘴里唔了一声,看着那婆子施为。等那婆子生了火,看着两副药都煎上了,孙绍祖才问:“你可知道叫你何事?”
婆子心下纳闷,不就是让自己来替这两个没用的东西生火的吗,怎么还有别的事?不过看孙绍祖脸色不好,还是加了小心道:“老婆子并不知道。”
“不知道?”孙绍祖眼睛一瞪:“你给太太分饭的时候,倒是知道!”
婆子这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是上了那两个小蹄子的当,她们谁也没说老爷就在太太的房里,也没说把老爷的饭菜一起提过来。若是知道老爷在正房,就是再借她个胆子,也不敢给太太上那样的饭菜。
扑通一声,婆子跪到当地:“老爷,婆子冤枉。也不知道那提饭的丫头到哪儿钻沙去了,让太太的饭菜都冷了。并不是老婆子有意怠慢太太。”
孙绍祖一天来在迎春这里受的气,总算是找到了发泄之处:“你冤枉?老爷还没问,你就知道太太的饭是冷的,你还冤枉?!再说太太是家里的主母,菜里竟然一点油水也不见,这也是丫头偷吃了不成?”
那婆子还不知好歹地接了孙绍祖的话:“正是,正是,说不得就是那丫头背地里偷吃了。”
孙绍祖都让这婆子的话给气乐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府里的奴才,竟然把当家的主母给欺负成这个样子,也难怪迎春竟是一心求死——连奴才都敢欺负到头上,活着可还有什么趣儿?
上去给了那婆子一脚:“就算是她把里头的肉都偷吃了,总该有油星剩下吧,怎么菜里油星都不见半点?”还要起脚再踢,就听到院子外头一阵的人声,竟是那王彩蛾带着她那妹子,还有两三个婆子围着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她已经未语先笑:“老爷和这粗人动得什么气,不过是个奴才,看着不好,只让下面的人罚她就是,仔细老爷伤了脚。”
婆子的脸色明显一松,孙绍祖才想起,自己原来看不上媳妇,将这后院之事都交到了王彩蛾手上。现在婆子敢这样怠慢主母,想来也是她在背后指使,要不来不了这样快。
以前孙绍祖自己就作贱迎春,看着一个公侯小姐在他面前哭都不敢大声,很是满足了他那有些变态的自卑心理。对于自己后院这些女人不敬主母,也当成了个乐子看。可是现在迎春肚子里却有了他的儿子,而他儿子日后就是这府里的继承人,继承人的妈,岂是一个区区清倌儿能欺辱的?
于是孙绍祖黑着脸问道:“这个时候你不在自己屋子里,来太太这里做什么?”
王彩蛾闻言心下暗惊,平日里老爷提起了太太,那都是张口贱人,闭口娼妇,怎么今日里自己倒是尊重起来了?难道这太太让老爷打了两顿,开窍了不成?那可不行,自己在这后院里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不全凭了老爷的宠爱,若是让太太起来了,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脸上堆了笑,王彩蛾向着孙绍祖的身上若有若无地靠去:“奴家这不是担心太太的身子,听说太太请了两回大夫,这才过来看看,可有用到奴家的地方。”
孙绍祖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平日里他不讲究规矩,可也不是对规矩一无所知,怎么听这王彩蛾的话,都是大家主母关心小妾之语,什么时候自己家里妻妾的位置竟然掉了个?
上去一脚,用上了十成的力气:“贱人,太太的事儿也是你能插嘴问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要太太的强?”
这一脚因王彩蛾离得近,挨了个正着,当即哎哟一声委顿于地。她妹妹上前一边搀扶一边道:“老爷这是哪里受了气,只在姨娘身上使性子?当日怎么说的,如今就这样待承姨娘?”
所谓持宠而娇,也要看看对象,如孙绍祖这样的人,还能指望着他给你来一出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吗?自是也在那彩蝶身上找补了一脚:“不过是几两银子抬进来的贱人,也敢跟爷大呼小叫?明日里提脚卖了的时候还有呢。说,这厨房里的人竟然敢苛待太太,可是你背后指使的?”
王彩蛾这才知道今日里这风是打哪儿刮起的,顺势将自己身子改成跪伏,向上哀声道:“老爷说得是哪里话,就是再给奴家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太不敬。都是奴家心活面软,才让这些奴才一个个眼里没了主子,回去定重重地罚她们。”
“回去?”孙绍祖狞笑了一声:“都在这里给我老实地跪着,什么时候太太吃上了饭,再说你们的事。来人,”他这样一叫,也有小厮们听到了,只进不得二门,在外头虚答应着。孙绍祖也知道如此不是个事儿,只好对着绣笼道:“你带着几个人,去这贱人房里,把库房钥匙与帐册都给你太太拿过来。”
自己就这样让老爷夺了管家之权?王彩蛾不甘地向孙绍祖叫了一声:“老爷?”
孙绍祖却看也不看她,对着绣帘道:“你看着这些一体跪好,有那偷懒不好生跪的,只管进来回我。”说着自己就向着正房走去。
就听身后有人又唤了一声:“老爷。”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刚才与自己理论的王彩蝶,他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何事?”
王彩蝶笑道:“我们姨娘不在,那屋里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不如让奴婢随着绣帘姐姐走一趟,也省得她白走一回。”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孙绍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由她自随着绣帘去了。不管那些人跪得如何,他进屋里向着迎春表功道:“明日里我就把那厨房里的人都换了,让她们敢怠慢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