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是不是与你说过,这女人到了夫家,娘家就是她的依靠?”见元春点头,贾母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说的这话也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可是并不全对。这世人的婚姻,都是讲究个门当户对,两家结亲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可不是为了谁压着谁一头。咱们家也不指望着用女孩换富贵,所以不会让你嫁得太高。你想想差不多的门第,哪里用得上撑腰不撑腰的呢?”
这话里不是没有水分,可是今天贾母就是要告诉元春,她将来只会在门当户对的人家里选婿,可别抱着什么青云之志求什么大造化了。贾家刚还了国库银子,可是没钱造什么大观园。
元春再是心智聪明,可是乍逢大变,心神不定的情况下,倒觉得贾母所说也有道理,不由地点了点头。贾母又道:“说来你母亲的行事,除了对你的影响最大以外,将来吃亏的还有王家的姑娘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愿意打听这些消息。到时王家女教养会让人诟病,婚事,唉……”
“你外祖一家已经尽力了,可是并不足以弥补你母亲犯下的错事——许多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不是事后认错或是道歉就能当成没发生的。这也是我让人把你母亲的陪房们都一并关起来的原因,总不能任着这些人出去乱说。祖母总得为你日后着想。”
就算真正关人的是贾赦,贾母也要把这个锅给背下来:她不能如原主一样,让两房不合。元春听贾母说出为什么要把母亲的陪房一并关了,也就无话可说:王夫人手下的人是什么做派,元春也不是不知道的。
见元春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贾母才让人送水上来,命人服侍元春重新梳洗。更没用多长时间,贾琏、贾珠也已经回来了,只看两人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这一次一起去花园,并没有贾母想得那么相亲相爱。好在她也不急在一时,只让人带他们也下去洗了再来。
这时贾政也回来了,他是来与贾母报告自己成果的。其实也不过就是定下了将来回金陵时坐的船只,这些去个管事的说不得比贾政还强。可是因着贾赦袭爵之事,贾政急于在贾母这里刷存在感,事事要亲力亲为。
贾母心不在焉地听了贾政的汇报,觉得是差强人意。但是贾政能主动接触这些“俗事”,还是值得表扬的:“嗯,你也辛苦了。这样才好,你大哥为了这个家处处奔波,你也是该为他分分忧。等一会儿你大哥回来了,你也与他说上一声,把那船只大小,能载多少人、装多少东西说明白,咱们才好定下带多少人。”
贾政只有听到头一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些得意,越听到后面心里越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自己做事是为了贾赦分忧了?自己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好不好。再一想也就明白贾母的意思了,那就是这府里贾赦已经袭爵,这府里的正经主子除了贾母外,就是大房的人,他这位“二老爷”将来是要出府别居的,已经不能算是正经主子了。
难道自己竟沦为了给贾赦跑腿的?贾政心下十分不平,明明自己书读的比贾赦好,得到的赞扬比贾赦多,母亲也一直说自己比贾赦有出息,将来这荣国府要靠着他发扬光大,现在却全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贾政认真地想了一想,觉得就是那次贾赦把老太太气昏之后,老太太从醒来就向贾赦服了软。莫不是老太太让贾赦胁迫了?
想到此处,贾政不由得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事儿?若是有事情的话,尽管吩咐儿子就是。”
贾母就有些奇怪:“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等着你大哥把家里的事情处置好了,咱们好些回金陵就是。”想想又道:“我看珠儿那孩子是个心细的,你平日也别总是逼着他读书做文章的。先让他把身子养好是正经。”
贾政只当贾母当着下人不好说,也想着什么时候只有自己母子二人的时候再谈。却不想日后贾母想不想与他私下谈。不过涉及到自己寄予了在希望的儿子,贾政觉得还是要说上两句:“珠儿已经不小了,十三岁也是能下场的年纪。不过是咱们家里守孝,他又得耽误三年。若是不下苦功读书,将来可如何是好?”
听他如此不将贾珠的身体当一回事,只以科举为要,贾母心下就来了气:“说什么到了下场一试的年纪,你也不是没试过,难道不知道那考场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若没有好身子,可顶不顶得过那三场?”
这样的话题可就不让人愉快了:贾母接收原主的记忆,发现贾政也不是没下场考过的,可是他好象属于那种一考就砸的类型。不管平日里书背得多好,一进考场愣是写不上几个字,让人家考官想看着荣国府的面子,勉强让他通过都不成。
偏此时贾琏与贾珠已经洗漱好了,重新过贾母这边来说话等用饭。看到贾政老脸通红地不知道嘴里喃喃着什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给这位严厉的二叔(父亲)见礼。
这也让贾政得了台阶,他向着两小直接喝道:“怎么连规矩都忘了,竟连礼都不知道见。”那气势比往日更足。两小是见他一面就被训一次的,面上带些慌张,动作却挺到位地给他请了安。
贾母却对贾政这样喋喋不休挺反感的,你不过是仗着年纪大、辈份高,就在这里对着孩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也不想想自己平日的行为,可对孩子们有什么好的影响没有。言传身教,言传身教,这身教还重于言传呢。自己立身都不正,教训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多大脸!
“政儿,”贾母扬声制止了贾政的训斥:“你也忙了半天了,也回房去换了衣服,好生歇一歇。晚上也不用过来了,保把你们那院子里的人约束好就成了。”晚上她还有大事让贾赦办,这个碍眼的政老爷,还是在他自己的小院子里呆着吧。
贾政也听出了贾母心中的不高兴,反正他每次一教训孩子,贾母都是这样,也就没在意,反而觉得这一次老太太找了一个让他回房换衣服的借口,比原来直接让他闭嘴护着孩子好些。
礼数周到地向贾母告辞,回到自己的小院,贾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院子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原来他们院子里服侍的,多是王夫人的陪房——怎么老太太还让他约束好了呢?
贾赦倒是陪着老太太一起用的晚饭,饭后还与老太太说了说他们去谢恩之事:牌子递进去,圣人果然并没有再召见他们,只是让那传旨的大太监传达了口喻,命他们好生守孝,要克尽人子之礼。
贾赦脑子转得慢,人家贾敬的脑子转得可不慢,从这句话里就听出了当今对他们两家的保护与期许:好生守孝、克尽人子之礼,那就要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还得遵守守孝的一系列礼仪,也就让别人不能拿他们孝期里面的事情做文章!
说不定自己出了孝,还能离开翰林院那个磨死人的地方?贾敬一面不确定地想,一面感谢了那位大太监,还得一面拉起又蒙了的贾赦离宫。
贾赦没琢磨明白圣人的意思,好在他身边的贾敬,此时被他认为是可以请教的人,也就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咱们本来就是要守孝的,怎么圣人还白白地嘱咐这样的话?”
贾敬就把自己所思说与贾赦,把个贾赦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这官场上的一字一句都大有深意,不是他这个只知玩乐之人能想明白的。
现在对着贾母,他也不由得抱怨:“这日后别人与我说话,我都听不懂可怎么办?”
贾母知道这些日子的事情,已经算是难为他了。只好安慰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有敬儿在一边指点你。等回了金陵,再让你妹夫给你找上个幕僚,三年的时间不怕学不会。”
听说自己还要学,贾赦就有些想打退堂鼓,只是贾母在贾政那一世都能把他架到家主的位子上下不来,这一世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你已经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家主,平日也得有些自己的主意,也才能让我这老婆子享两天清福。本想着你父亲去了,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真没想到,我赦儿竟然也立起来了。”
这样自己身上都直起鸡皮疙瘩的话,贾赦听了却如打鸡血:他自来没得到过贾母的肯定,现在才几日,老太太竟把他做了日后的依靠。还有那日老太太要用自己私房维持家用的话仍在耳边,他可不是也得为自己的孩子打算打算?!
饶是如此,贾赦还是来了一句:“琏儿若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贾母让他这没出息的话给逗得想笑,只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罢了:“琏儿怎么也得身上有个功名,哪怕是举人的功名也好。这样才不会长房过弱,你可知道?”
贾赦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自小就被贾政压了一头,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还被贾政的儿子压着。不就是学吗?哼,老子学,琏儿这个小子也别想跑!想到自己学的时候有了儿子做伴,贾赦精神头立马不一样了。
见他来了精神,贾母挥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去,才问:“老大,你从庄子里抽了多少人来,可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