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对手,就是王熙凤也得说上一个服字——懂得隐忍的人,往往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黛玉遇到这样的对手,败得不冤。只盼着她这一世,仍能远离这里吧。
次日一早,荣国府侧门赶出了五辆大车,上面是满满的箱笼,都用绳子拴得牢牢的。一时又出来了四辆车子,一辆青幄翠盖,一看就是贵人所乘,正是王熙凤带着巧姐儿坐了。平儿与小红是一辆,只是蓝色车围,另外两辆坐了凤姐儿的陪房和粗使丫头。
贾琏骑了马,带着小厮们把几辆车来回护定了,才叫启程。车子里巧姐儿的声音传来:“娘,怎么宝二叔叔说,咱们是受苦去了?”
王熙凤轻声说着:“怎么,巧姐儿可是怕吃苦,不愿意和娘一起去了?”
巧姐儿的声音再响:“巧姐儿觉得,和娘在一起就好,巧姐儿不怕吃苦。”
贾琏心下苦笑了一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好让那些跟的人多谨慎些,盼着凤姐儿能看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悔意。
一出了城,路上也就颠簸起来,巧姐儿先还觉得新奇,后来就渐渐地不出声了,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让车给颠得没了精神。
足足又走了两个时辰,才算到了凤姐儿的陪嫁庄子。庄子里的管事早得了旺儿的通知,带着自己的媳妇,还有庄子里的人在道口迎着了车队。
就算是自己的陪嫁,因不是常见的,王熙凤也无意此时立什么规矩,只在车里回了一声有劳,就让车子直接进了主院。
这里不过是给来收租子的管事们落脚的地方,只可三进大小,即无雕梁也无画栋,窗子上现糊的窗纸看着也不如窗纱来得精致。贾琏一看就觉得不是人住的地方。凤姐让人扶着下了车,倒觉得比自己预想的还强些。反正两人的思路不在一条线上也不是一次两次,并不去看贾琏那张臭脸。
好在一进屋,这里面明显有新修饰了的痕迹,屋子也干净,东西也算整齐。巧姐儿也就来了精神,觉得处处与家里不一样,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只见屋子已经重新粉刷一新,桌椅也不知道擦过几遍,露出了原本的本纹。只那木头一看只是普通的松木,再怎么干净,也无法与原来王熙凤用的紫檀相比。又都以结实为主,没有贴片也没有勾花,贾琏看着只觉粗笨异常。
“只住几日新鲜也就是了,何必逞这个强。”贾琏再看看光光的墙面,连糊都没糊,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王熙凤只做未闻,平儿只好说道:“二爷放心,我自会劝着奶奶。”
贾琏还是阴着脸,看屋里除了平儿再无别人,小声对王熙凤道:“就算前日的事儿是我错了,可是你强也要了,气也出了,还要如何。只在这里呆上几日,我来接你,你也好借着台阶下来吧。”
此话一出,倒有些出乎王熙凤意料,看来原主与这贾琏,也还有些感情。只是她的任务不允许她回头,前头等着王熙凤病死好填窝的尤二姐儿,也让她不能回头。
“就算是错了?”王熙凤向着贾琏笑了一下:“我今日新来,不想着在这些人面前与琏二爷说谁对谁错。也是我叔叔不在京中,没有人替我向琏二爷分说分说,可有自己让人捉奸在床还要拿剑杀了老婆灭口的。”
听她又用王子腾压自己,贾琏本来有几分内疚的心,又硬了起来,觉得秋桐有句话说得很对:二爷是荣国府的爷们,何必处处受那王子腾的拿捏。
鼻子里也哼出一声冷笑:“是我白操了心,你只管等着你的好叔叔回来给你做主吧。”
王熙凤本想着若是贾琏真心悔过,将来又不发生尤二姐之事,将来也不是不能救他一救。至少可以提醒一下他,自己曾用过他的名帖之事,好让他尽早抹平,也好减些罪责。见此人现在还是一幅不知悔改的模样,把那稍软了些的心,又重新武装起来,不再理会。
主子头一次来庄子,前些日子又已经换了庄头,还有不上紧着巴结奉承的?王熙凤几个刚打量完了屋子,堪堪说了几句话,庄头的媳妇已经亲自带着人送了热水过来,好服侍主子洗漱。
送上来的饭菜,也都是农家本味:风干鸡、蘑菇炒肉、腊肠,加上一碟子拌菜心算是素菜。看着一桌子人,只有这四样菜,就是量再大,贾琏也觉得没有伸筷子的地方。刚才被王熙凤挑起的火气又消了下去:“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过得,还是住几日就回去吧。”
平儿都有些感动了,奶奶一心想着出府,还不是因为二爷伤了奶奶的心。现在二爷处处为了奶奶着想,怕是奶奶也能感知一二吧。只盼着奶奶能不再倔强,同意二爷过几日就来接她。
王熙凤也觉得贾琏并非一无可取之处,耳根子是软了一点,心也跟着软些,和荣国府里其他人比起来,竟也算看得过。可是想想等在前头的尤二姐儿,凤姐儿还是硬着嘴道:“已经敲锣打鼓地来了,怎么也得住到过年的时候。”
贾琏听她话语比原来松动了些,好笑地看了凤姐儿一眼:“怎么还是这个性子。过几日就是冬至了,等那时我来接你。也说得过了。”
凤姐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只自己挟了菜吃,又要照顾巧姐儿。贾琏只当她是默许了,心下有些得意:嘴里说得山响又如何,见识了庄子里怎么过日子,才能知道府里的好。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一时竟志得意满起来,脸上洋洋如有得色。
就在一个桌上坐着,还能看不出贾琏脸上的得意?凤姐儿心下冷笑,她可是记得,上一世每到这个时候就是给那些老兵们送补贴的时候,贾赦自己不会去,能去的也就是贾琏。过不几日贾赦就会让贾琏去平安州办事,冬至来接?还是等他到时候能回来再说吧。
现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巧姐儿可能是一上午颠簸得累了,又见饭食与家里不同,正把小脸埋在碗里苦吃,王熙凤见她爱那道风干鸡,也就一点一点地挟了鸡腿肉给她。难怪人家说,当娘的看着孩子吃饭吃得香,自己就饱了,现在的王熙凤可不就是如此。直等着巧姐儿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她才自己慢慢地用心吃饭。
冬日天短,贾琏还要赶回城里,用过饭后就走了。王熙凤拉了巧姐儿,在院子里转着消食。嘴里问着巧姐儿喜不喜欢庄子。
“也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巧姐儿想了想,才回答道。
凤姐就问她原因,她才说:“若说喜欢呢,这里有娘,有平儿姨姨,还能让娘好生养身子。若说不喜欢,这里可是什么景儿也没有。”
是呀,对孩子来说,跟在自己母亲身边自是高兴,可是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爱热闹也是有的。又想起巧姐儿这么大了,连个自己的丫头都没有,不过是用着自己房里的小红。王熙凤只能报怨原主:说起来还是管家奶奶,连自己闺女身边的人都没配齐。人家迎春几个在巧姐儿这个年纪,也都有了自己的丫头了吧。
至于说她自己也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想到,她心里早就用自己一直在养病遮过去了。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庄子里,这里可是她最大,就是从庄子里挑出几个,从小陪着自己的便宜闺女,有何不可?
“那娘挑几个人来陪着巧姐儿一起玩好不好?”王熙凤征求自己闺女的意见。
巧姐儿听了眼前就是一亮,从小到大,跟着她的不是奶嬷嬷,就是娘房里的姐姐们,还没有与她一般大小的:“那娘多挑几个。”
平儿已经自用了饭,出来找她们娘两个,正好听了王熙凤与巧姐儿的话,笑道:“也不能只挑与巧姐儿一般大的,总得有个大点儿、懂规矩的弹压着小丫头们才好。”
“平儿姨姨就是这样,老是要与我讲规矩。”巧姐儿不依,拉着王熙凤的手摇着撒娇。王熙凤点点她的小脑门:“你平儿姨姨是为了你好呢。她提着你,就省着你的嬷嬷们说你。”巧姐儿一想也对,这才无话。
平儿好笑地看着巧姐儿撒娇无效,对着凤姐儿道:“奶奶与姑娘也该歇歇了,日子还长着呢,这庄子什么时候不能转。”扶着凤姐进屋。
乍换了地方,就是坐车劳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睡着的,王熙凤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平儿说着:“说来咱们还不知道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总得用心思谋思谋才是。”
平儿就有些不以为然:“二爷不是说冬至的时候来接吗?何必还操这个心。依我说,奶奶即说是要在这里静养,就认真地将那药吃上一吃,养好了身子是正经。”
王熙凤却知道自己在这里住的时间短不了,就算是将来出了荣国府,也得先在这里落脚,因道:“你也不是没看到,这里不比城里。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算是巴结了,可还是一片菜叶也难见。就算是咱们派人去采买,可是也不能天天都去。大人受得了,孩子又如何能受得住。”
这个也是平儿担心的地方:“正是呢,就是这屋子,也得重新分上一分。就是奶奶住的这屋子,也该糊上一糊——咱们带的东西也尽够了。”
“那围墙也太矮了些,还是得加高了才好。咱们现在只有些女人,这里人又都住得远。有个什么事儿都没个照应的。”王熙凤猛地想到在这城外,安全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