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风里乍进暖房,凤姐儿的身子打了个冷战。平儿不放心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却见人已经准备给老太太请安了。不放心地在一侧护着,平儿与王熙凤一起跪下:“请老太□□。”身边是一样跪下的巧姐儿。
“安,安。”贾母笑得慈祥:“地上凉,快扶你二奶奶起来。”等王熙凤坐下,才笑眯眯地问:“你可是大好了?”
王熙凤也笑道:“多谢老太太惦记着,这些日子又是赏药又是赏菜,倒让我这心里不安。今日觉得身上略松快些,说什么也得来给老太太磕头道谢。”
听她说得亲热,贾母也高兴:“知道你好了,就比什么都强。请不请安的什么打紧。”
王熙凤接口道:“纵是老太太疼我,我自己也该知道轻重才是。再说要搬到庄子上,怎么也该来与老太太辞个行,才不枉老太太疼我一场。”
第126章
王熙凤再次提出要去庄子上,贾母并不觉得意外。那日就可以看出, 凤姐儿的主意已定。贾母也觉得若是王熙凤真的到了庄子里, 贾琏没了人管束,说不得更往下流里去, 到时宝玉承爵的希望又大了一分。与自己的眼珠子比,外孙女她都能牺牲,何况只是个外姓的孙子媳妇。
可是该做出的不舍,贾母做得炉火纯青, 她老人家眼神已经厉了起来, 脸上一惯的慈祥也不见了,问平儿:“这几日你们二爷都没有回院子?”
不是您老人家不许他回自己院子的吗?平儿有些不解地回道:“自那日老太太说让琏二爷回东大院住,琏二爷一直遵着老太太的吩咐。”
眼见着贾母想把宠妾灭妻的罪名扣在贾琏身上, 谁知平儿一句遵老太太的吩咐, 轻松地将这罪名送回给贾母一半。王熙凤只好借着低头取茶杯, 遮过自己快翘起来的嘴角。她敢保证,平儿还真不是有意为贾琏鸣不平,她就没想到老太太这话里已经给亲孙子下了套。可是现在贾琏还是巧姐儿的父亲, 平儿还希望王熙凤与贾琏和好, 不愿意贾琏背了不孝顺的名声才这样说的。
贾母只好恨恨:“那也不是个好的。自己老婆病成那样,怎么也不知道问上一声。可是连打发人也不曾?”平儿这就无话可回,这几天贾琏别说问了, 就是打发人来探听探听的事儿都没做过一回。
叹了口气, 贾母当是平儿默认了, 只对鸳鸯道:“打发人去请两位太太。”
凤姐儿忙道:“我是晚辈, 就是辞行,也该是我去两位太太那里,怎么好劳动两位太太亲自过来。”
“谁说许你去庄子了。”贾母虎着一张脸说了一声。这个王熙凤只当是笑话,也不过是由着两位太太再出面劝劝自己,自己重新坚决要求一回,此事也就成了。若是不做这一场戏,可怎么在世人眼前显示家里长辈慈爱呢?
终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除了听说王熙凤要带着巧姐儿一并去,大家还有些异议外,别的还真是只劝两声。对于大家不同意她带着巧姐儿,说什么庄子简陋,怕孩子受委屈的话,凤姐儿是一概不听:
“就算是庄子上简陋些,我带的人手也足,到时让人采买也就是了。老太太、太太都知道我们那院子里现在的情形,也没个人照管得了巧姐儿。原本想着让她与她姑姑住着,谁知道姑娘们又管家忙,总不好为她一个小孩子耽误了正事。”
几个人的嘴,哪里说得过凤姐,不得已只能同意了她的话。不过却说定不管王熙凤将来的身子如何,年是一定得回府来过后。这个王熙凤也不反对,这次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知道剧情的她,晓得这个年,会是荣国府最后一个灿烂的绽放,到时她只管看戏就好。
“大太太,”贾母想了想还是对邢夫人道:“明日让琏儿带了人手,亲自送凤丫头去庄子上养病。”口气里有着不容人置疑的坚持。
邢夫人应了一声,问道:“琏儿媳妇带多少人过去?”
王熙凤道:“我不过是去养病,也用不着多少人手,只带着我的陪嫁就好。若是不够的话,庄子里的人也立时能选出几个。留下丰儿给我看屋子,那丫头如今也还能用。”
听她都安排好,贾母也没别说,让鸳鸯开了自己的私库,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这个给你补身子用,庄子里不周不备的,总得手里有钱才好采买。”又对王夫人道:“公中一会儿送两千银子给凤丫头,她不在府里,不能吃用都使她的嫁妆。”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这是在堵那日王熙凤说花用了嫁妆的嘴。王夫人心下再不甘愿,也不得不从——王熙凤是跟着她管家时花用的嫁妆,她若是此时反对,老太太让她把王熙凤的嫁妆都堵上怎么办?
王熙凤也不矫情,有钱可拿,只不过是几句话不好听,算得了什么?说不得自己留下的东西,将来都得陷在这府里,此时能多拿些就全当把东西准折卖给荣国府了。
辞了老太太与太太,王熙凤回自己的院子里继续收拾东西。这次就与前几日悄悄摸摸的不同,现在凤姐儿去庄子上,可是过了明路的,正可以把原来不方便带的东西,再带上一些。
什么玻璃屏风、珊瑚摆件等等大件东西自是不能带的,可是几张字画却可以装上。布料等物不能都带上,不过四季的衣裳也可以都带走。首饰早就带着了,房契、地契也都带着了,想想也只再装巧姐儿的东西了。
正忙乱着,姑娘们都已经得了消息,来与凤姐儿辞行了。最先来的就是黛玉与惜春两姐妹,现在她们在一处管着厨房,倒比别的姐妹亲热些。
黛玉见了凤姐儿,眼泪就又下来了:“怎么姐姐竟要去庄子上?”
王熙凤安慰她道:“也不过是为着我的身子不好,在家里无法静养,这才找个地方好生调理一下身子。”
惜春在一边道:“若我说,林姐姐也很不必哭,焉知凤姐姐这一去,不是得了好处?”
黛玉都让她气乐了:“好好地家里不住,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庄子上,算是什么好处。”
“这里就好了?一个个乌眼鸡似的,人人盯着别人的错处。凤姐姐到了庄子上处处可以做主,又有什么不好。”惜春浑不在意地说着。倒把黛玉急个够呛:“四妹妹,这样的话可是咱们说的?”
惜春扭头只看着巧姐儿:“林姐姐是和谁学的,行动就说咱们怎么样,咱们怎么样。咱们可和有的人不一样。”
黛玉恨得咬牙,却也知道惜春说得是谁,只是那人说来也是凤姐姐的亲戚,她也不好当着凤姐姐的面说人的不是。可是这屋里人多嘴杂,传出去又是一场是非。
凤姐拉着惜春坐下:“往日竟不知道咱们四姑娘是个看得清的。只是你林姐姐与你又不同,她小心些也是该的。只是林妹妹,”将眼睛看向黛玉:“你该知道,这里是你的亲舅舅家,还有老太太在,日后还有,”想着惜春不知情,也不好说破:“你只大大方方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黛玉听出她语中的深意,当着惜春不好谢她,只后悔应该自己独自走这一遭。此时已有小丫头来报,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少时,宝钗与宝玉两人也来了。
王熙凤看着来送行的人,明知道这些人里或有一二可能改变命运,大多数怕还得如原著中一样各自悲惨收场。只是她能力有限,又不是什么圣母,只好心里可惜,面上谢着大家的好意。
宝玉最是不爱与人分别,说道:“凤姐姐好好地怎么要去庄子上,不如我去求了老祖宗,只把凤姐姐挪出这院子就是了。”
再是严肃的场合,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也足以让人喷笑。宝钗那里已经接口道:“宝兄弟又胡闹了。凤丫头不过是图个清静,才说去庄子里。若是挪开管用的话,怎么老太太、太太们想不到?”
宝玉就懊恼起来,想不出法子。王熙凤也有些恼,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名凤丫头。原著里宝钗也是这样一口一个凤丫头叫的,事不关己的时候,只觉得这姑娘有些没礼貌,可是发生到自己身上,却觉得话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轻蔑。
“看看我们薛大姑娘说的,多在理。也就是薛大姑娘的话,宝玉才能听进去一分。难怪太太总是让薛大姑娘督促着宝玉呢。”王熙凤身为主人,刚才宝钗又替她回答了宝玉的问题,她说出这样感谢的话。
宝钗闻言就是一滞,不知道自己哪处得罪了这位表姐。原来二人虽然算不上亲热,可也没有龌龊,难道真和姨妈说的那样,凤丫头与大家离了心?
“凤丫头快休胡说的,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不及细想,宝钗还是不能让王熙凤的话落到实处,那样可就太打眼了。
“怎么是胡说,”王熙凤脸上的笑都收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道:“薛大姑娘的口气都是与太太一样的。我乍一听,还当是太太当面教训我呢。想来宝玉也是一样感觉吧。”
除了宝玉还在那里点头,大家都知道王熙凤突然变脸是为了什么了。宝钗那平日一直淡定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缝,嘴里喃喃着:“不过是…”是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偏这时李纨带了些燕窝之类过来送凤姐儿,大家起身见礼,才算是把此事遮了过去。这以后姐妹们再说什么,宝钗也就不大言语,只那脸上还是不时挂着端庄的笑容,仿佛刚才主人家说的不是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