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不如沈越这样防患于未然的好。不过林如海觉得也不能任沈越如此下去,教导他道:“人说合光同尘,也说君子中庸,怎么你越大气越盛了?日后这些内宅小事不要再花心思,好生读你的书才是正理。”
沈越嘴上应得好,心想着不如此给贾家人一个警醒,到时人家说你闺女的时候多着呢。不过他觉得,自己前次上门撅了王熙凤,这次上门撵了珍珠,那府从主子到下人再对上自己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连带着也不敢给黛玉脸子看了吧?
林如海也不留沈越吃饭,直接将他撵回沈家。沈老太太见他来,笑问:“我还想着你先生进京,你要好生陪他两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沈越摆出一脸失落的样子:“先生嫌我话多,把我赶回来了。就是不知道老太太可能赏我口饭吃,一个人吃饭不香甜。”
老太太听了更加高兴,让人加菜不说,还叫了沈超、谚哥儿一起来同自己用饭。见沈越与沈超两个仍不时斗嘴,向沈越笑道:“什么时候家里人齐全了,你都画下来才好。”说完想起沈任不知何时能回,暗悔自己不该当着沈越说这话。
沈超却不管这个:“家里人的模样他都知道,老太太只管让他画。”又向沈越道:“上次七皇子特意去给兰妃娘娘请安,你见了没有,他想着让你也画一张呢。”
沈越白了沈超一眼:“只见一面,我怎么记得住?何况那次又是兰妃娘娘找了一堆人让我看,我也顾不得看别人。”难怪那日七皇子突然给兰妃请安,闹得兰妃自己都奇怪。
想想又向沈超道:“兰妃娘娘今非昔比,圣人对她敬重得很。你和七皇子说,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皇帝都说要向太上皇请封太后了。
那日兰妃叫自己,是发现又有几个宫女与先皇后有相似之处,七皇子竟然就知道自己去了慈宁宫,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沈越才不信。可哥哥做皇帝与老子做皇帝大不相同,七皇子母妃位又不高,安插几个人手不容易。何必折在这样的小事儿上头。
一进皇宫才知道权势顶极的压力,就如面对当今的林如海。至此时在地方的位高权重都成了笑话,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着当今的问话:
“时家女眷暂时收押在府中看管,杨森的家眷住在他夫人的一个宅子里,也有人在外守着。另外几家有牵连的也都如此处置,不过没有禁其外出采买,只采买的时候有人跟着。只是这几府尽已抄过,听说典当内眷的首饰度日。”
“时家在金陵如何臣不得而知,杨森虽然暗害过臣与沈任家眷,不过他家的次子与臣的学生交好,臣也曾让人送了些吃食过去。”
当今听了点点头:“罪不及妻子,你与沈任都是忠厚之人。”又问:“此次朕要留你在京任职,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
林如海也知自己不能再回扬州,并无什么抵触之心——做外任虽说是天高皇帝远,可他又不想着收银子,也不想着谋好处,只愿此生家人平安。因此向上谢道:“臣近年也觉精神短少,不宜再为外官。圣人但有驱使处,臣敢不效死命?”
当今听了眉毛微微一扬:“哦,让你做什么都愿意吗?”
林如海道:“臣自入仕以来,唯愿上对得起圣人信任,下对得起百姓期望。不管何处为官都不敢稍忘。”
当今听了点头,向他道:“朕知道了。你是父皇信任的人,也就是朕信任的人,你的去处朕会与太上皇商量。”
林如海心里有些发紧,自己刚才已经言明只忠于坐在皇位上的人,当今应该能听懂。听懂了还要与太上皇商量,是不信自己?
这位皇帝登基之前,几乎不与朝臣们交往,还真没听说谁是他的私人。按说现在当今为了掌握朝政,应该多纳人才,自己投诚不晚,又有扳倒大皇子之实,怎么不肯接纳自己?难道是觉得太上皇刚刚禅位自己就投诚,因此替太上皇寒心?
林如海心都要提起来了,也不好再多言,听到当今让他去给太上皇请安,只好告退出去。这养心殿林如海也不是来了一次,没有一回走得如此沉重。
一进大明宫,便闻药香阵阵,林如海与戴权也有几面之缘,向他问道:“太上皇仍在用药?”
戴权微微点头,引着他进了殿。三呼万岁过后,太上皇苍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以你的才干,六部尽可去得。加之这些年你的考绩不坏,自挑一个地方便是。”
林如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自己一出养心殿便往大明宫来,一路没见有别人行走,太上皇竟然知道刚才当今让自己选地方!再想沈越所说当今一直向太上皇请教政事,林如海明白问题所在了。
好在他宦海多年,面上一丝没露出惊讶之色,向上叩首道:“臣一直秉持上对得起圣人信任、下对得起黎民之心,不管圣人让臣做何事,臣都愿效死力。”与在当今面前回答得一丝不差,装作不知道太上皇在养心殿有眼线之事。
听他话风不改,太上皇轻了唔了一声:“起来吧,这几年也难为你周旋,江南总算没出大事。戴权,赐座。”
林如海谢座后,小心地拿捏着坐了半个屁股:“臣不敢当太上皇的夸奖,臣也是穷于应付,勉强不误王事。”
前两年大皇子势大,太上皇也从林如海的密折中了解至深,听他说穷于应付,更想起他密折中奏请若是身死请自己照顾遗孤之事。自孽是自己儿子造下的,太上皇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林如海该得如此待遇:“甄家可还安静?皇帝尚给甄家留一分体面,江南可有不满之言?”
甄家正是大皇子的外家,江南别的大皇子一党皆已处置,唯有甄家屹立不倒。加之一般妃子若儿子谋逆,生母不是赐死便是冷宫,可甄氏却封了太妃,仍在宫里安享尊荣——哪怕现在甄太妃自己觉得生不如死,在外人看来却是难得的圣宠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人如何决断自有深意。臣等外臣不敢妄自揣测,也没有不满。太上皇处置果断,及时将各地总兵、同知们对调,又将时总督早早叫进京中,才使江南局面不至糜烂。百姓们皆感念太上皇宽仁之心。”
“那些处置的官员身上也多有劣迹,李总督都按太上皇安排将他们贪污、仗势欺人之事公之于众。江南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称颂太上皇英明果断。圣人登基之后,百姓更感念太上皇慈父之心,地方很是安静。”林如海小心翼翼地回道。
第59章
皇家不能出丑闻,就算大皇子谋逆之事满京城无人不知, 可一死百了, 太上皇不得不为他遮掩。处置起大皇子一党来,也只说那些人结党营私胁迫大皇子, 还得捏着鼻子封个义忠亲王。过上几年, 人们也就忘了此事,到时史书上还是英明神武的帝王。
林如海相信,皇家不是不想处置甄家与甄太妃,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徐徐图之。若是甄家警觉悄悄改过, 还能有一线生机,若还张扬行事,败下来都在皇家一念之间早晚的事儿。
太上皇有些混浊的老眼一直打量着林如海的神色, 见他一直神色从容, 说出的话毫不滞涩, 觉得他是真心之言,心下稍平:“你能如此想是好事。将来办差时要仍保持本心。”说着咳嗽两声,林如海忙请他保重龙体。
太上皇不在意地摆手道:“朕终是上了年岁,所以才禅位皇帝。你日后好生办差便是, 皇帝与朕之意相通。说来以你的才学, 进京该升一升才好,且看皇帝的意思吧。”
太上皇说起林如海的官儿还该再升一升, 林如海便知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大半, 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仍小心地陪太上皇说着江南之事。太上皇听了精神好象好了一些,向林如海道:“难为你用心政事,还教导了一个好学生。”
林如海忙笑道:“初时也是见沈越书读得扎实,才一个六岁的孩子就有些自己的见解,是个会读书的。太上皇也知道,那时臣只有一女,不免对沈任起了羡慕之心。又与沈任相处得好,就定下了儿女亲事。所以想着自己教导于他,也是希望将来他念着臣这份情,对臣的女儿有好些。”
“父母为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呀。”太上皇感叹了一声。戴权上前提醒:“太上皇,该用药了。”
林如海见机便请辞,太上皇略赏了两样东西放他出宫。一路走在宫道之上,林如海只觉得自己后背一片冰凉,原来在大明宫中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出来被风一吹自己才发觉。
就算是身上发冷,林如海也不敢大声叹气,甚至强忍着不敢打哆嗦,如常不紧不慢地到了宫门处,坐上车子才敢出口长气,向着车外道: “去沈学士府。”
按林如海往日行事,本不该在没递拜帖的情况下登门。可是人都已经来了,也没有不见之礼。沈尚书上衙未归,沈学士不得不亲自接待了他。
见这位因“病重”才将沈越唤进京中的太师双目精光、面色红润,林如海只能在心中叹一声大家族的底气。这位前学士现太师退得干脆,退得有底气,可惜自己却没有这份底气,更不敢此时抽身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