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脸上的惊讶更重:“是贾员外郎要见我?怎么我看竟是到正院的样方?难道是贾爵爷与贾员外郎一起见我?”就是不说我早知道贾政一家居了正房。
从和沈越出了荣庆堂,贾琏脸上的红胀去了一层又升起一层,虽已近冬月,竟然比夏日还觉得燥热:“应该只是二叔要见你。你年纪小,离京又早,想来不知我家的事儿,原是老太太一向由着二叔就近孝顺,所以这正房……”
就见身边的小少年脸上现出不明、了然、不屑然后归于平静,还向着自己微躬了下身:“竟是我唐突了,世兄莫怪。”下头只低头走路,不再与贾琏攀谈。
贾琏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本是长子长孙,可府里来了客人自己竟然只能引到没袭爵的二叔面前,袭了几十年爵的父亲估计连知道都不知道。
刚才沈越脸上的不屑收敛得虽极快,贾琏却看得清楚,想想自己在这府里所处位置,哪儿能不知道沈越的不屑所为何来?
与贾政见过礼后,沈越才明白为何原著里为何屡屡提及贾政为人方正,此人好相貌!一张稍圆润的长脸,白净面皮上并无什么皱纹,眉毛较一般男子轻些,却又比女子重些,眼睛不很有神却也算炯炯,并无这个年岁男子常见的油腻之气,怎么看都是一位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
可惜了这幅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相貌。沈越定定地站着,眼神只在贾政薄厚适宜的唇边打转,等着听这位方正的贾员外郎要说出什么警世之言来。
沈越打量贾政的时候,人家也在打量他。就见眼前立的少年衣裳是青白直缀,腰带上只带了一个荷包一块玉佩,头上戴个小小玉冠,玉倒是上好的羊脂玉,只因雕刻得精细,并不让人觉得奢华。再配上如玉的容貌和挺拔的身姿,莫名让贾政想到陌上人如玉这句话。
“听说你读书尚可,若是在家无事,我族中也有族学,倒可来读书。就是我家里几位相公们,也是有大才的,颇可攀谈增广见识。”贾政很友善地向沈越提出建议。
要是沈任说这话沈越会直接翻个白眼,要是林如海说这话沈越会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又让他不满意,可说话的是贾政,沈越只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就行了。
“多谢贾员外郎费心。”沈越一脸谦恭地道:“国公府的族学自是人才辈出,能侥幸侪身其间是越的幸事。”沈越已经低下头,不看贾政因自己这两句话有些放光的脸:“只是家中长辈知我顽劣,怕我心性不定,不敢让我到别处附学。”
就连贾琏也不可思议地看了贾政一眼,不知道他这个二叔哪儿来这么大脸,让人家堂堂前大学士现太师曾孙、户部尚书嫡孙到自己十几年不出一个秀才的族学来学习一二。
贾政说那话的时候,还真是看着沈越顺眼,觉得是可扶持的后辈才脱口而出。等听到沈越咬着重音说出“附学”两个字,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不是那些平日来自己家里求门路要帮扶的傅试或是打秋风的亲戚之流。
人家家里才是书香之家,当年沈信、沈任一门两进士羡煞了京中多少人!
长辈的架子有点端不下去,贾政面上还是淡淡的:“沈尚书所虑甚是。”贾政轻抚自己的胡须:“我也是怕你在外行走得多了,为外物所迷。”接着摆出长辈的架子,神色平常地考校起沈越的功课来。
考问期间,沈越觉得贾代善极有自知之明,临终给贾政求官是最好的选择:此人书记得很牢却读得太迂,一丝变通都不知道,更没有自己的见解。沈越只要略带些自己的见地,就会被这位长篇大套地批上一回。这样的人能过童生试,却一定过不了秋闱。
忍着不耐烦,三五道题之后已经摸清贾政爱听什么答案的沈越,称得上对答如流,很快就让贾政赞许地点头:“不错,果然学得扎实。”想起自己那个还被贾母养在内宅的嫡子,便考校不下去了。
已经让他考出真火的沈越,怎么可能只让自己被人恶心?等贾政找不出什么话来说的时候,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贾琏已经告诉过他贾赦并不在正院居住的事实,笑向贾琏道:“刚才那个传话的人不是说贵府老爷要见我吗,敢是有什么耽搁了?还请世兄替我看一眼,若是贾将军忽然有事,越改日再来领训也使得。”
贾政与贾琏的脸上颜色可真好看,沈越不厚道地在心里这样评价,眼睛却真诚地看着贾琏,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贾琏能说什么?说在这个府里被称为老爷的,正是刚刚考校过你学问的人吗?
贾政却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被人当面说出他所行不正,偏没有辩解处,只好向贾琏道:“时候不早,去问问老太太那里是否留饭?”
沈越面上有些失望地向贾政行了个礼:“这倒不必,刚才在老太太房里已经面辞过了。即是府上有事,而贾将军无暇,越先告退,来日再来拜见贾将军。”说着看向贾琏。
贾琏只好向贾政行礼,然后引着沈越走向大门,出了书房院子好几步,贾琏才说了一句:“沈兄弟,你今日所言……”
沈越好脾气地问:“越久离京中,可是有什么不当之言,还请世兄教我。”
教你什么?贾琏心里其实有丝窃喜,别看他平日围在贾政与王夫人前后,在他看来自己是替贾赦守住大房的基业。贾琏心里还是觉得自家老爷才是该居于正堂的,自己才是府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凭什么人人都要叫贾政老爷,而自己的父亲在府里居然被称为大老爷?今日沈越直接点明,就算贾政脸皮再厚,也不能当没听见吧。
贾琏脸上的表情没逃出沈越的眼睛,不错,眼前这个将来倒可以成为黛玉的助力,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本事降住自己那个傻大胆的婆娘。
“世兄?”沈越做出没有得到贾琏回应,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贾琏被这一声叫得回了神:“哦,啊,沈兄弟明日可有空?今日不能招待沈兄弟,明日我请沈兄弟赔罪。”
沈越用你糊弄我的眼神看了贾琏一眼,成功地让贾琏尴尬地闭了嘴,从老太太到二老爷,只问一句便都放人,竟然没有一个刻意挽留初次登门、还大老远替出嫁的姑母捎了东西的人用饭,自己事后再如何描补又能如何?
“世兄费心了。”沈越很理解地看了贾琏一眼:“府里有长辈在,世兄的为难越都知道。”也不管这句话在贾琏心里又引起什么涟漪,看到大门已近,沈越向贾琏拱手:“告辞。”
见他早早从荣国府回来,沈老太太与沈太太都对视一眼,一句评价没有的让人给沈越端点心,上好茶。沈越自己脸上也有些讪讪,就算自己没吃亏,甚至算得上让荣国府几个掌权人吃了瘪,可荣国府如此行事,还真是不算露脸。
“去吧,太爷自己正无聊,去陪太爷说话吧。”沈老太太看出沈越不自在,等他吃了两块点心后,对他说了一句。
沈越猛想起沈老太爷那天说让给他画像的事儿,笑嘻嘻向老太太道:“太爷那天还夸我画像画得好,让我无事时给他老人家画一张。老太太若是无事,不如我给您和太爷画在一起?”
沈老太太听了怦然心动:“和太爷画在一起?”
沈越点头:“就如行乐图一样,将太爷与老太太画在一张画上,好似母亲与玉儿那画册一样。”
沈太太听了也道:“不如给我与老爷也画几张。”
左右自己何时去国子监还要看沈信何时可以请下假来,沈越自是答应着先去给沈学士画像。先是单独的人物正面画像,再是一张沈学士读书的画像,又有老夫妻两个对座相谈的一张。
三张画一出,别说沈学士与沈老太太满意,沈尚书与沈太太排队,就是沈信与刘氏也跟着预约,让好不容易从上书房休沐想与沈越一起逛逛京城的沈超大是恼火:“你这算什么,刚回来就把老太太与太太哄得理都不理我。”
刘氏没眼看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儿子,又见沈越只是笑并无恼意,才骂沈超:“你自己没本事,好不容易越儿回来了,又来捣乱。”她与沈信的行乐图还没画呢,又想着要请沈越去她娘家一趟,给自己父母也留下真容。
一时沈越的时间竟然挨挤不开,想与沈超说几句话的时间都得插着他给大家画像的空。其中上镜最多的是谚哥儿,不管是沈尚书与沈太太的行乐图,还是沈太太与刘氏个人的画像,他都想法儿从中插上一脚,哪怕只露个背影得意。
沈超却不管这些,硬逼着沈越晚上挑灯给自己画了个正面像,说是弥补他没空理自己的失落,乐颠颠地拿着画像回上书房向七皇子炫耀去了。
说来忙乱,其实也不过是几日光景,在沈学士的要求下,沈信便请了假,亲带沈越去国子监报到。按说国子监入学总有一定时间,哪儿能谁想插班就插班的?可谁让沈家的名头太好用,祭酒大人得了沈学士的亲笔手书,又亲自考校了一下沈越的进度,觉得他插班也没有什么问题,直接拍板让沈越第二日就可以来读书。
沈越听大伯给他介绍祭酒大人名讳的时候,心里还纳闷此人为何不姓李而姓刘,想想也就明白了:此时贾珠已逝,李纨正在荣国府里做透明人,若她父亲还任着国子监祭酒,原著中李纨不可能一次娘家不回,她的寡婶来京也不会住进稻香村,贾兰更不会只能进贾家的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