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房氏出了月子,自己又去林府谢过贾敏一回全了礼数。贾敏又将自己家里重新清理了一回,打发了几个看上去不妥当的,两家后宅经营得铁桶一样。
蔼哥儿此时放心备考,还能分出心思关心王家后继。杨森也不知道是怎么与京中交涉的,竟然真把王化当成了扇动学子罢考的首恶之人,而王服竟然不再管狱中儿子的死活,带着全家人举家搬离扬州了。而他们一家离开扬州没多远,竟然就遇了水匪,合家坐的船被人凿穿,一家连主子带奴才葬身水底。
尽管心里觉得不对,蔼哥儿还是没向杨仪打听此事——那小子心虽粗,可身边时时有一个杨保,再说总是利用人家,蔼哥儿自己的良心就不大说得过去。
一时扬州城里明面上难得地风平浪静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在蔼哥儿沉得住气,林如海与沈任更沉得住气,两府默契地只做该做之事,别事一概不理。就是贾敏与房氏,也把能让推的应酬推了,理由就是家有考生,请大家多多担待。
就在这样有些诡异的氛围之下,院试一天比一天临近,蔼哥儿想着与李先生之约,对沈任说出了想让李先生与自己一起去省城的话。也不知道沈任与李先生怎么说的,出发那日竟然真的与蔼哥儿一同出现在码头。
“沈越。”杨仪又远远地向着蔼哥儿挥手,边上还是杨保带着笑意看着。蔼哥儿自是上前将李先生介绍给他们,等双方揖让过,才笑对杨仪道:“这次有李先生跟着,就不到你那里打扰了。”
杨保听了微微一笑:“这次只仪儿一个去省城,正要请李先生一并照看一下。”
蔼哥儿有些好奇:“杨大哥不跟着?”
杨仪忙道:“他也要准备今年的秋闱呢,父亲说我只会给他捣乱,不许他分心。”又拉过蔼哥儿悄悄道:“其实是家里要给他相看。”
蔼哥儿听了仔细看了杨保一眼,这已经是一位十三岁的少年,按此世的惯例,倒也可以相看了。只是杨森一心要进京从龙的人,怎么竟然要在扬州给长子相看?
一路上蔼哥儿都在八卦杨保相看之事,杨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要相看的人家并不在扬州,而是金陵同知刘鹏家的嫡长女,只因两地路途虽近,可往来到底不如一城方便,有些细节还没敲定,现在仍未向外传。
蔼哥儿听了只觉得蹊跷:杨森是正经科举出身,叔父还任着吏部左侍郎,也是文官,怎么相看的长媳竟然是武将家的姑娘?当初沈任给他定下黛玉,林如海本人也是前科探花,还因贾敏出身武勋人家让沈老太太等人颇为不满呢,这杨森竟然背道而行?
“你可知道那位姑娘文采如何?”蔼哥儿一脸坏笑:“杨大哥马上要考秋闱的人,定是愿意红袖添香,要是文采不好的话,杨大哥能愿意?”
杨仪自己撇了撇嘴:“从头到尾他都不愿意,不过是父亲有命,他只得干着急。要不你觉得他为何这次不送我赶考?还不是刘家人本就在金陵居住,怕人家借机相看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蔼哥儿点点头:“要是我也不愿意,刘同知家是武将,将来杨大哥怕是借不上什么力。”
“切,你知道什么。”杨仪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听我父亲的意思,刘同知马上就会立大功,不趁着人家没立功之前攀上这门亲事,将来我家想攀还攀不上呢。”
“现在又不是战时,”蔼哥儿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武将哪儿有那么好立功的。”说完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的笑几乎已经维持不住。
杨仪只当他年幼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自己虽然也一知半解,还是给蔼哥儿解说着:“你知道什么,也不是说只有战时武将才能立功。谁不知道金陵人人以大皇子为尊,刘同知也是一样。等将来,你想想。”
蔼哥儿做出紧张的样子:“杨二哥,这话咱们还是别说了。”说完特意往四下看了一眼,只见水天茫茫,偶有沙鸥在半空里翻卷,连个过往船只都没有。
杨仪不在意的一笑,见蔼哥儿脸儿都变了,也就不再提起。等着蔼哥儿提出自己要回房里歇着,还懊恼自己不该吓着他,亲送他到了船上的屋子里,又说几句才回自己房中。
李先生见蔼哥儿进房后脸上颜色就没缓过来,少不得问道:“今日风并不很大,怎么着了风?”
用力看了李先生一眼,蔼哥儿实在无人可用,只好试探着问道:“李先生,我可能信你?”
李先生见他神色郑重,不由地一笑:“有什么能信不能信的,你父亲亲自上门请我教你,并承诺你将来会养我老,还说你并无出仕之念,我才到了你家。”
蔼哥儿心里石头放下一些,还是郑重道:“滋事体大,不是学生不放心先生,是要把沈家与林家两家性命托于先生。”
这话让李先生的神色也郑重起来:“可是杨仪与你说了些什么?”
蔼哥儿轻轻点头,叫双安过来离门五步守着,才悄声把刚才杨仪说的刘同知不日将得大功之事说了一遍。见李先生还皱眉思量,有些着急地道:“先生知道林大人除了巡盐御史之职外,还兼着替圣人监察江南之事。这样大的事林大人若是毫无动静,将来怕是会……”
李先生定定地看了眼前这个才九岁的孩子一眼,才发现他的身量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快到自己肩头,容长脸此刻全是严肃,大眼睛里有忐忑更有坚定,有点薄的嘴唇紧抿着,带些紧张的看着自己。
俨然已经是少年的形态。
“你是想?”李先生还是问了一句:“后日便是院试,你来回一趟虽也来得及,只怕杨仪那里不好说辞。”
蔼哥儿苦笑一下:“所以还得劳动先生。”
下船时李先生也不知是不是不惯水路,脸色苍白得吓人,杨仪还张罗着要带他去自己家宅子里休养,李先生已经坚辞了:“本说我要照顾你们两个入场,不想自己身子不争气,犯了旧疾。偏那药又在庄子里没带来,只好回去。你们两个好生考,若明日我身子受得便再来,若是受不得,也只好在扬州等你们的好消息。”
蔼哥儿一定要自己送李先生回扬州,被杨仪与李先生一起劝下才作罢,还是让来福亲自寻了船,看着他护送李先生上船扬帆才作算放心。
“你也不必担心,李先生不是说他有药在庄子上?”杨仪见蔼哥儿愁眉不开,劝解他道。
蔼哥儿只点点头:“若不是为送我,先生也不必受这样的罪。”
杨仪觉得不过是一个教画画的先生,算不得正经授业,看蔼哥儿面上敬着些也就罢了,心里并不十分看重,又与他说一会儿话,见蔼哥儿神色缓了些,便说自己要先去拜时江:“总是来省城一回,不见一面不好。”
蔼哥儿只关心李先生能不能及时把消息递给林如海,又不欲与时家多走动将来说不清,只说自己心思不定怕扰了他们的兴,不肯随杨仪同去。
直到二人进场,李先生也没来金陵,出场还是没见他的踪迹,蔼哥儿正好借这个把杨仪建议的游玩都推了,又要让双悦回扬州打听消息。
杨仪觉得他大惊小怪:“咱们不过是想早些得消息,若你心急,早些回去也使得。”
蔼哥儿又摇头:“还是算了,上次还不够险吗?若再来那么一出,留在这里还能自辩一下。”杨仪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留他自己在宅子守着,自己四处与学子们相会不提。
好在院试成绩出来的不慢,蔼哥儿中了第八,杨仪也中了二十三名。座师见蔼哥儿只有九岁便中了秀才,又是留意过他的字的,接见之时很是夸奖了一番,又让他当众给自己写了一幅字,倒看得一众学子心服口服——写字最是考验一个人下功夫多少,不是每日勤加练习,以蔼哥儿的年龄万万写不出这样大气磅礴的字。
一时省城很是轰动了一下,人人皆知这一年出了一个九岁却极善书的小秀才。时暮打着关心的旗号,让时江约了杨仪与蔼哥儿两个过府盘桓了半日,也命他留下一幅字后才放行。这样一来杨家宅子几乎没让送帖子的人围住,蔼哥儿就与杨仪商量,自己要先回扬州。
杨仪这几日很是兴头,自是不愿意蔼哥儿回去:“好不容易只剩下咱们两个,正要无拘无束地畅游一回,你这话实在扫兴。”
蔼哥儿道:“李先生一直没消息,来福这个狗才也不知道送个信儿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杨仪无法,只好眼睁睁看着蔼哥儿上船,自己仍与学子们日日文会。蔼哥儿这里倒是顺风顺水,船行到扬州码头时,正是来福来接:“公子快回府吧,京里来信说太爷身子不好,二爷急得什么似的,四处搜罗好药材呢。”
沈学士这个时候身子不好?蔼哥儿心下沉了一下,他来江南已经四年挂零,算来沈学士也是古稀之人,有些病痛也是难免。
点头表示自己听到,蔼哥儿上车急行回府,到府门前见询哥儿竟然被沈成领着在门口侯着自己,不由道:“胡闹,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一个看不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