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散后,当今直接把沈学士等一干大学士都叫到了养心殿接着讨论,内容就是谁能接替沈学士做这个首辅。其实文华殿大学士早居次辅之位,沈学士守孝完直接越过他任了首辅,已是破了常例。现在沈学士乞骸骨了,轮也该轮到文华殿大学士了。
可圣人之意十分明显:圣心要是真属意文华殿大学士,就不会再将这些人叫到一起讨论。所以大殿之内人人闭口不言。当今只好点沈学士的名,让他说出一个人选来。
即下了乞骸骨的决心,沈学士当然不肯得罪这个人,他只说自己连跟随多年的管家都没看清,不敢再说自己会识人,还请圣心独断。当今倒是不好再对一个已经要致仕之人多加指责,只好把所有大学士一一问过。可惜这些人也都是老油条,一个个太极推手一出,当今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大学士们没说出人选,当今只能让人回去细想,向着被他后叫来的沈越道:“朕总不能还让大臣们举荐吧。”
沈越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低着头不肯说话。见他沉默,当今猛不丁问他:“若是让林如海来任大学士如何?”
沈越还是那么低着头:“圣人心中早有决断,臣不敢多言。”
当今骂他一句小滑头,也不再拿这事难为他,而是问起那捐官考试来。现在捐官们报名已近尾声,报考文才的果然最少,制造的也不多,倒是术数、帐目报考的人多些,最多的竟是书法与画技。
不过沈越也给当今说明白了,这里头滥竽充数的人不会少:这书法与画技并没有什么评判标准,你说他写得不好,可沈越前世还见过丑书当道呢。你说他画得不精,可人家非得说重在立意,你怎么办?
当今听了也是皱眉:“即如此,怎么还非得出这两样的试题?”
沈越笑的就有些贼:“总得让那些人能报一样不是。要不到时他们又得说,自己本有才干,不过是朝庭没考,岂不更令人生气?那两样虽然没有什么标准,可大家都是读书人,还是能看出好坏的。”
到时那些人敢给他提前写出个丑书来,他就真敢给他们贴出去,看看到时他们家里的长辈能不能丢得起这个人。
当今才不管沈越想什么法子折腾那些纨绔子弟,一向务实的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打着家中旗号,搞得他的江山乌烟瘴气之人。
既然沈越有办法收拾这些人,那就让他收拾好了,虽然沈越还得借助着自己对他的支持,可他愿意支持,谁敢说个不字?这,才是至高权利的用处。对于当今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解决沈学士致仕后出现的权利交接问题。
第一道旨意,是由昭文馆大学士而不是文华殿大学士取代沈学士成为首辅。这一点当今是受了沈越的启发:只要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那谁来当首辅对于当今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不合心意,再换就是。
所以不用文华殿大学士,是因为暗卫已经查出,学士府大管家,与文华殿大学士的兄弟,往来过密。你一个大学士的兄弟,竟然与另一个大学士的管家折节相交,背地里没点子龌龊心思,当今能信才怪。
第二道旨意,则是让林如海入内阁,晋集贤院大学士,仍兼户部尚书之职。
就在大家都替沈家惋惜,觉得沈学士这以退为进的一步棋下废了——当今不仅没有过多挽留,甚至沈信也没能再进一步。要知道,当年沈太师激流勇退后,先皇可是让沈学士直接入阁。朝臣们再一次意识到,现在的当今,行事与先皇大不相同,他要的是实绩,而不是什么脸面好看。
就在学士府门前开始冷落之时,沈府之人几乎每天长在了学士府里。对外的说辞是要陪着沈学士散闷,可是谁不知道,人家这是在向外宣示,就算沈学士已退,可是沈家儿郎们却没有离心。别看已经分了家,可是真有什么事儿,人家还是一家人,还要一起面对风雨,仍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轻视的。
最要命的是,当今竟然邀请沈学士来做捐官们的主考!
多少人心里暗怨当今行事太过天马行空,你让沈学士做主考,也早露点意思让大家知道呀。这下好了,刚开始冷落沈家你就给大家来这么一出,任谁也没脸儿再硬生生的贴上去。
那些抱怨当今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若不是自家太过势利,就不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只能说,能养出纨绔子弟的家长,都有熊本质。
不过世事无绝对,竟然真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到学士府,还直接把拜见的帖子下给了黛玉。看着手里的帖子,黛玉竟有些岁月易老的感慨,向着报信的雪雁道:“请到花厅吧。”
雪雁有些不忿的嘟了下嘴:“这样的人,奶奶何必见她。”
黛玉无奈的看了雪雁一眼:“眼看着就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七情上面的。总是故人,我也想知道她为何要那样对我。”
被带到花厅的故人,打量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摆设,心里也有物是人非之叹。她当然知道,这花厅必是时时打扫,处处用心的:那盆摇曳的兰花,必不是几年前的那一盆,挂着的帘笼,也不是当年的那一幅。
可是处处又与几年前那样相似,显见得主人是念旧之人——若不是有心怀旧,谁会费心去找与几年前形似的一株兰草,又去寻几年前流行的一种布料。
现在她心里唯一的指望,也就在主人念旧上了。
“顾夫人。”黛玉进门,便见愣愣看着摆设出神的穆婉,开口唤了一声。
穆婉听到有人叫自己,猛地转头,就见一位仙子般的人物,在丫头轻扶下慢慢向自己走来。她也慢慢起身,向着黛玉露出一丝笑意:“玉儿。”
黛玉还是那么微笑着:“顾夫人请坐。”眼睛不由的打量着穆婉:一身半新不旧的蜜合色长裙,不张扬也不寒酸,看上去还是那么让人舒坦。身量似乎比闺中高了些,脸上的笑意仍如当年一样让人觉得亲切。若是忽略了眼角已经出现的细纹,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位得体的少夫人。
黛玉打量穆婉,穆婉也在打量黛玉。只见人玉面莹莹,眉目楚楚,身材窈窕更胜往昔,神情恬静。初见只觉气质天成,再看容貌与气质相得益彰。只那一份恬静之态,天下贵贱偌多女子,都要被比下去了。只有日子顺遂、夫君体贴的人,一切都被人送到手边,任事都有人甘情愿的代劳,才能养得出这样的恬静。
穆婉心里叹息一声,面上笑意更盛:“当年也是在这花厅之中,大家何等欢喜。不想几年过去,还有在此相聚的一日。”话语自然,就似中间没有几年未见面的隔阂一般。
黛玉没想到她先说的竟是这个,神情也有些怅惘:“是呢,自从顾夫人大喜之后,与大家往来渐少,自珍她们也很是怀念。”
为何往来渐少,大家都心知肚明。穆婉听黛玉如此直白说出,笑容再也维持不住:“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声音若有若无的在花厅里飘荡,久久不去。
黛玉神情就是一整,这是在怨自己吗?她早发现穆婉对自己怀有怨意,想着离得远远的也就罢了。不想今日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要把疏远的原因,都扣到自己头上?
“顾夫人这话真是至理。不是还有一句,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中有远亲,顾夫人何不一并说出来。”黛玉的声音很冷淡。
穆婉一下子醒过神来,自己今日是有求于人,怎么竟发这样的感慨,忙重堆笑容:“不过因着家中长辈突生变故,所以有此一叹,玉儿不要在意。”
黛玉却无法与她假笑:“顾夫人想来不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穆婉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并没变化:“正是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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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穆婉说出有事相求, 黛玉只是点点头, 并不问她所求何事。不是她冷情, 而是她出现在这里,也代表了沈、林两府, 没有知道对方的要求,不能随意许诺。穆婉即下定决心再登学士府,总要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
“玉儿你也知道,我婆家祖父被人构陷入罪, 至今几个月的时间, 朝庭仍未定案。家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人人夜夜不得安枕。虽然家里的财产暂时只是封存, 没有被抄,可除了几位主母嫁妆,都是不能动用的。”
“加上家里人丁不少, 妯娌们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 要为自己将来打算, 谁也不肯多出一文钱。又有奴仆借机偷卷私拿, 家中几无隔宿之粮。而我这一房,我婆婆与我的嫁妆, 都不算丰厚,还要出份子替祖父打点, 实在捉襟见肘。所以, 还请玉儿看在往日大家交好一场的份上, 伸以援手。”
穆婉说出自己的请求, 眼里闪着期盼之光——虽然自己只是叙说繁难,以黛玉之慧,还能不明白只有上让顾尚书脱罪,才是治本之道?何况,顾家原本的故旧,几乎都忙着与他们撇清关系,已经求无可求。否则她也不会再登沈家的大门。穆婉心里暗暗想着,自己还有着林黛玉的把柄,她若真不念旧情,大不了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