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造办处有一位同为供奉的刘先生,因年岁相近倒还说的来。那位刘供奉画只平平,与李先生相交只是为了请他给些援手。对于这样做弊之事李先生虽然心中鄙夷,却不过情面也偶尔帮衬一二。
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位刘供奉竟然将一幅李先生刚画好没来得及落款的画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充做当时还在位的太上皇万寿节之作。那画李先生画了近两个月,若不是自己觉得还有可修改之处也不会不落款,竟然被人就这么冒充了,哪儿能忍下这口气?
造办处说不清,李先生直接告到了主管内务府的大臣处,那大臣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大学士兼领内府大臣的沈太师。也是在那时,李先生才知道刘供奉竟然是义忠亲王妃娘家旁支。
可没等沈太师查明真相呢,刘供奉竟然反咬一口,指出李先生早前的一幅画作之中,有官员服饰逾越,并将之说成了李先生对朝庭不满,有不臣之心。
这还了得?不这事情属不属实,李先生先要到大理寺走一遭。好在沈太师自己也是受过冤狱之人,尽心尽力的让人查明了真相,可惜李先生一家人,却在他入狱之后遭了天火,全家上下一人无存。
而那个诬陷李先生的刘供奉,却被当时炙手可热的大皇子保下,只说他忠心敬上,一时看眼花了,仍在内务府做他的供奉。李先生身上冤枉虽消,却也破了家,气的一怒之下挂冠而去。那位刘供奉还是那年先义忠亲王坏了事,才因替义忠亲王行了好些往来串连之事被太上皇给咔嚓了。
这也是沈越百思不解之处,一个小小的供奉罢了,就算当年再怎么替义忠亲王奔走,也不过是义忠亲王妃娘家旁支,死都死了那么些年,这义忠嫡子刚出了府门,就想着替他报仇,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将自己的不解说给李先生听,李先生也摸不着头脑,只说明日到造办处,向老人打听一下这位刘供奉除了替义忠亲王奔走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越一头雾水的告辞出李家便进了林府,这样的事儿还是身为官场老狐狸的林如海见的更分明。林如海也没让他失望:“替刘供奉翻案不过是个最容易的借口,若是刘供奉无罪,那他替义忠亲王奔走就有言可辩,即奔走不成立,那义忠亲王就没有与官员勾连之实,一步一步的,当□□宫之事说不定也可当大家一起发了一场臆病。”
别说林如海危言悚听,这样的事儿在皇家并不少见。粉饰太平是皇家人最爱做的事,过去这么些年,当时参加宫宴的人也不是没有去了的,再过些年可不是上位者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越唯有苦笑,自己当年只想着让李先生留在京中,没想到竟给自己留出麻烦来。也不知道林如海是怎么想的,竟将此事对黛玉说了,黛玉心下内疚的不得了,当晚便让人送了一封信过府,向沈越道歉因自己一时任性以有今日之事。
沈越哪儿能让黛玉担心,再心烦意乱也先回了一封信,只说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被人拉出来做了由头,这些人不过是想借自己拉沈家下水,并不干黛玉之事。
也是在给黛玉写信之时,沈越真的理清了思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翰林侍讲,并不值得义忠嫡子如此惦记,人家意指的还是沈家。
因此顾不得夜已四合,沈越急急拉着沈任找了沈学士,将今日之事、李先生之言、林如海的分析还有自己的思路,一点不隐瞒的都说了干净。
沈越能想到的问题,沈学士更看的分明,这是看忠顺亲王没能拉拢沈家,不为友便为敌的节奏呀!沈学士心里冷笑了一声,若是真向着自己这位当朝大学士动手,自己还敬义忠嫡子一句好胆。可是想让自己孙子小小年纪就受搓磨,那可就打错了主意!
这是他的孙子,还是眼见着就有大出息的孙子,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义忠嫡子竟想将手伸到孩子身上,那是他打错了算盘。
若无其事的将儿孙撵回去睡觉,沈学士自己写了一封密折——他们做大学士的,递折子也得经过内阁,可是自己所书并不宜为外人见,还是上封密折妥当。
沈越不知沈学士上密折,听说义忠王府忽然就换了侍卫,府中服侍的太监宫女也都尽数换过时,还以为当今知道太上皇召见义忠嫡子心中不快。不光沈越这样想,知道义忠嫡子被召见的人都是这样想。
等到宫里再传出甄贵太妃病了,无法服侍太上皇,而太上皇担忧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甄贵太妃,好不容易见些起色的身子又败坏了的消息,相信当今不愿意再忍的人就更多,谁能想到这不愿忍是沈学士推波助澜呢?
当今就算知道沈学士利用自己洗脱沈家,也不得不出手。没办法,谁让他最终坐上龙椅,就是因为太上皇禅位,不然当年义忠为长,而他自己的亲娘虽然是元后,却难产而死,让他这个嫡子日子过的还不如庶出。
真如了义忠嫡子之愿给义忠翻了案的话,那太上皇禅位也就成了不得已而为之,不管为何不得已,以世人同情弱者的心态,都会觉得自己这个最终坐上皇位之人是令太上皇不得已之人,那自己这得位最正便成了最不正的证据,当今如何能甘心?
也是为了安臣民之心,当今将还有自己府里喝小酒听小曲的忠顺亲王给拉了出来,命他到礼部视事。就算礼部平日清闲,可也告诉臣民,自己不是那容不得兄弟之人,如此对待义忠王府,是因为他们行事过线了。
该看懂的人都看懂了,朝庭也就安静下来了。沈越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好生抄书好丰富沈家藏书品类,再借着黛玉给他送信开的好头,日日与黛玉鸿雁往来增进感情,却不想一道让他入部习学的旨意直接下到了翰林院。
拱手拱到累,陪笑陪到脸上肉发僵,沈越才算打发走一拔又一拔道贺之人。可是他心里还是不由的向天比了个中指。
就算是因沈学士提醒他义忠王府异动,这加恩是不是也该加到沈信或是沈任头上,再不济还有一个沈超呢,那位才是沈家下任宗子。再说,你听说过让女婿与老丈人同处一部的吗?当今你这么任性的下旨意,太上皇真不知道吗?
太上皇能越过当今直接召义忠嫡子进宫,自然知道了沈越被当今调入户部习学之事。也借此事将久不与自己见面的当今唤到了大明宫。
“这为政之道,全在制衡。沈越刚进翰林院几天就入部习学,还是去了林如海做尚书的户部,那户部本就是沈越祖父经营多年之地,如此一来户部尚书虽然还是林如海,与仍在沈家何异?”太上皇老脸铁青,也不与当今客套,直接说出自己的不满:“朕本觉得你这几年为政也无大错,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糊涂。”
当今并不因太上皇疾言厉色而动容:“正是因为制衡,朕才命沈越去户部。他当日中状元的策论,所言便是制衡之道。只是此子年纪太轻,放到别处怕他年少轻狂顶撞了上官,林如海是他的先生,他自来敬重。如此即不耽误人才,也可让他学习了林如海为官之长,正是培养人才之道。”
太上皇还能不知道当今就是要与自己打这个擂台?自己刚给了沈越没脸儿,他就让沈越去户部,有林如海护着,自己再多的老臣也不能不小心观望。这个逆子,早知道有如此野心与手段,当日就不该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什么培养人才,沈越算什么人才,不过是以画晋身的匠人之流。”太上皇更气,有些口不择言的贬低起沈越来。
当今只是微微一笑,自己这位父皇大概是躺的太久了,竟然说出这样低智商的话来:“当日父皇也是夸过沈越他日必成大器的。朕也是为孝顺父皇,全了父皇对沈越的一片爱护之心。”
话不投机,当今顾自起身辞了太上皇,也不管身后传来瓷器破碎之声。这次借沈越之事,宫里宫外又抓出几个太上皇的暗手,已经足够当今心情大好。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每日只在大明宫外向太上皇问安也没有人能传出宫去,那又何必再与太上皇上演什么父慈子孝。
当今离去的步子迈的很稳,他不急,这几年不就这样慢慢磨着,将太上皇的人手一点一点调的调、贬的贬、拿的拿,让太上皇渐渐成了没牙的老虎?什么时候再把老虎的指甲都拔干净了,他也就可以安心的治理这个国家了。
倒是义忠那个嫡子,想跳就让他跳吧。当今想想刚才太上皇的脸色,心中也不是不警醒:太上皇召义忠嫡子进宫谋划的时间虽久,可对义忠王府来说应该是突然得到消息。就算这样还能再次给太上皇用了毒,可见这人心里时时惦记、日日准备着呢。有这样一个时刻盯着自己位子的人,当今不得不防。
“叫陈冗将义忠王府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漏过。做到内紧外松,让他与人联系,漏个缝子使他能见见“忠臣”。”当今似是对着空地吩咐了一声。
当今怎么防义忠嫡子不重要,沈家要替沈越防着小人作祟却是重中之重——沈越中状元得了超过历届状元品级的官位之风还没过,就得了进部习学的待遇,这风头可算是一时无两,若说没有人嫉妒想给沈越使绊子,说与讷哥儿都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