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黛玉过了七岁之后,沈越也不是没担心过长辈们会减少自己与黛玉相见的机会,不想大家开明的不象此世之人,没有一个提出自己与黛玉相见不合礼数。当时沈越还窃喜来着,对沈林两家之事更是上心到十二分。
不想今日林如海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是,为了黛玉的名声自己是不与她见面的好,可沈越知道自己忍不住!若说沈越对原著里的黛玉是爱其才情、哀其处境、怜其悲苦,想尽自己的能力让黛玉平安喜乐一生的话,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变化。
因为这一世的黛玉,才情仍在却更加豁达,机敏尤存却更顾全大局,口角仍锋却不再尖利。这样的黛玉让沈越更加欣喜,同时心里也有一点儿小小的得意:黛玉所有向好的变化,都有他的参与之功。
现在说不让他再参与黛玉的成长,沈越真觉得自己以前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了——这一世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拯救林仙子于苦难,现在林仙子的处境是比原著的时候好多了,却不让他再参与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沈信何曾见过沈越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侄子的心一时占了上风:“如海兄,这是在自己家里,又有长辈在呢。我们一家子长辈都疼你家姑娘的紧,你若说不让玉儿来我家,老太太都不肯与你干休。”
林如海仍是摇头:“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呀。”说着才把目光转向站都要站不稳的沈越身上:“你且用心准备春闱,不许再胡乱出门走动。有不通之处三日过府一回,不必往府里送东送西。”
“老爷。”轿内传来贾敏不满意的呼声,隐隐还有一声轻呼随之而来。
沈越便知是黛玉被林如海说恼了,有点不满地看了林如海一眼,自己向着轿内道:“师母不必担心,三日后学生必去给师母请安。”这话成功安慰了轿中母女,别的声音再听不见了。
林如海还是面色不悦:“日后除年节,不必向你师母请安。”说着不再多话,转身向沈府大门疾步行去。沈越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仍随着轿子直出了府门,再殷勤送林如海上车:“先生慢走。”
林如海似对他此时还能如此殷勤还算满意,摞下一句:“将诗书好生看过,把你那诗做好再说别的。你师母诗才尽有,我若不在府里也可向她讨教一二。”
沈信在旁边听的忍笑忍的辛苦,这位林大人看似光风雯月,治起学生来竟然用上了美人计。偏自己这个傻侄子乖乖中计不说,将来还得对人家感恩戴德。
“回府吧。”沈信拉了侄子一把:“忠顺亲王还在府里呢。”
因他刚才替自己说话,沈越对这位大伯从没这样感激过。不过他脑子也不是没转过,总觉得林如海不会没头没脑地的提起此事:“可是刚才忠顺亲王说了什么?”
沈信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很有几分聪明,不置可否道:“此事不必再提,只管读好你的书就是。若你春闱能如你先生所说中到一甲,他还真能不让玉儿来府里给你贺喜不成?就是不让玉儿来府里,你也该去给你师母磕头。”
正是这样莫棱两可的话,让沈越更相信是忠顺亲王哪句话刺激了林如海。心里把忠顺亲王恨的要死,倒让忠顺亲王多年以也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得不到沈越一书一画?不过沈越现在虽然有个从六品的官职,却也没法与忠顺亲王对质、问人家为何针对自己,只好在心里扎忠顺亲王的小人。
他们这里沈越失落,那头已经到了沈尚书书房喝茶的忠顺亲王更失落:“本王除了几个伴读之外,也没有可往来之人。谁知就是这几个伴读,除了沈超之外,也多因本王头上这个亲王的帽子才时时奉承。”
沈尚书与沈超都有些不解:这位在宴席之上还大摆王爷架子,怎么一进了书房就卖起惨来?想不通只好陪笑,沈尚书向忠顺亲王拱拱手:“都是王爷抬爱,臣一家铭感五内。”
忠顺亲王微微一笑:“沈尚书以为本王喝多了,要拿这样的话来敷衍?”
他的笑里虽然有些自嘲之意,可谁都能看出人是绝对清醒的。也是,刚才宴席之中也不是没有人向忠顺亲王敬酒,可谁又敢让他一定把酒喝干?就算他自斟自饮,也是沈尚书 不得不去给几位大学士们敬酒之时,谁看到他真把酒喝到肚子里了?
不明所以的沈尚书只好向沈超使个眼色,沈超笑向忠顺亲王道:“超自进上书房之后,一直受王爷照顾,祖父一向记在心中,只恨不能报答王爷一二,并不是敷衍王爷。”
“好,”忠顺亲王把手轻轻往自己座着的太师椅把手上一拍:“即想报答本王,那现在本王正有一件事无人可托,不知沈尚书可能为本王分忧?”
分忧个XX,一向老成持重的沈尚书在心里把长孙踢了一脚,面上还是笑眯眯:“还请王爷吩咐,只要是臣能为之事,定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忠顺亲王听了微微一笑:“若是沈尚书难为之事呢?”
沈尚书神态坚定:“王爷一心为国为民,就算是臣难为之事,臣也要替王爷上奏圣人,请圣人全王爷之愿。”
书房里一下子被忠顺亲王的笑声充满,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一时笑的停不下来。沈尚书刚才在自己话里留了余地,也是表明了沈家的态度,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笑之处。
沈超上前问道:“王爷 ,不知王爷因何发笑?”怎么让祖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送完林如海的沈信与沈越两个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忠顺亲王的笑声与沈超的问话,两人同时摇了摇头。沈信看着刚才还垂头丧气的侄子现在已经端正了面容,心下就是一动:林如海此次刺激侄子,对沈家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叔侄两个请见,倒让忠顺亲王止了笑,不过脸上还带着些笑后的纹路。向着给自己见礼的两人摆摆手,忠顺亲王看向沈尚书:“沈尚书,本王此时说出想请你办的事,是不是太唐突了?”
沈尚书已经做好了听他大逆不道言论的准备,也做好了今晚自己祖孙三代一同上折子请罪的准备,于是还如刚才一样沉静地向忠顺亲王拱手:“还请王爷明言。”
忠顺亲王把眼往屋里沈家三代人身上看了又看,知道真正能做得了沈家主的那个不在此处,向着沈尚书露齿一笑:“本王想见一见沈太师。”
“啊?”沈尚书真没想到自己已经防御好了,人家却说我不进攻只是想站在这里看看里头的风景,一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沈信见老父久久不言,上前向忠顺亲王躬身道:“王爷,这几日臣祖父身体不适,所以今日并未待客。”
忠顺亲王似乎挺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让沈信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竟然如此?本王就说沈太师一向疼惜晚辈,今日这样的喜事哪儿有不露面之理。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本王已经知道,那是要给沈太师问声安的。老太师也曾给本王做过先生的人,本王一直惦记着他老人家呢。”
人家连师生之情都用上了,就算沈家人都知道忠顺亲王是胡说也不能再不让他见沈学士——忠顺亲王做七皇子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沈学士已经快致仕了,就算他真听过沈学士讲课,也不过是一两节的事。反正沈超自己进宫作了伴读后,就没见自家的曾祖父去上书房讲过一回课。
等沈学士那里收拾停当,沈尚书自要亲做引导。本想不让沈超兄弟相随,可忠顺亲王就如一切恶客一样,主人不愿意的事情他们都要反驳,一定要沈超兄弟同行。沈尚书无法,只好以目示意两个孙子谨言慎行。
沈学士在下人的搀扶之下,早站在书房前迎接,就见他老人家颤微微就在跪倒:“老臣见过王爷,王爷光临臣府,老臣未能远迎,还请王爷恕罪。”几话话说的断断续续,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倚到了下人身上。
沈超沈越两个得沈尚书示意,上前替下人扶住沈学士。忠顺亲王在这位三朝老臣面前完全没有在沈尚书面前那么自如:“本王也是听说老太师病了,这才来看看太师身子骨如何。”
沈尚书向忠顺亲王道:“还请王爷进屋用茶。”
忠顺亲王这才发现让沈学士站在风地里呢,连连道:“快请扶老太师进屋。太师不必与本王客气,还请卧床静养。”沈超兄弟两个便在下人的协助之下,将沈学士扶到软榻之上。老人家不肯在王爷面前失礼,让两个曾孙在自己身后垫了靠枕,半倚着向忠顺亲王表示感谢。
至此忠顺亲王再没留下的理由,与沈学士寒喧几句之后就该告辞。谁知人都走到门口了,这位又一个急转身,差点与送他出门的沈信撞个正着。
忠顺亲王也不追究沈信失礼,自己快上到了沈学士榻前:“老太师,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老太师给本王指点迷津。”说着那身子竟然要跪下去。
此时在前引导的沈尚书刚忠顺亲王从门外返回,沈信让忠顺亲王给拔拉的没回过神,沈超兄弟还在沈信之后,刚转身就见忠顺亲王要跪,哪儿来得及阻止?
能阻止忠顺亲王的,只有面色萎靡、行动都要让人搀扶的沈学士。沈学士也的确阻止了,只是面上却带了苦笑:“王爷是要折杀老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