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想起素日宝玉待宝钗并不热切,又有那同住在老太太院里的林姑娘,心下踌躇不决。
“姐姐,我已不指望蟠儿成器,余生便全靠着宝丫头过日子。”薛姨妈拿帕子沾沾眼角,对王夫人说道:“你们公爵人家,我们本不敢高攀。只如今你对我开口,我心里自然千肯万肯,可老太太那头,姐姐怎么做的了主?”
贾母对两个玉儿什么打算,王夫人略略有些猜测,听了薛姨妈提起,也叹息一声。
她们姐妹说话,王夫人也不顾忌太多,与她道:“我们老爷不承爵,因为大老爷和那府里敬大伯招了忌讳,老太太为保全府里,才把荣禧堂给了二房。虽暂这样住着,往后如何还不好说……”
薛姨妈想到老太太对宝玉的看重,心头一跳。
“林丫头因着她母亲亡故,老太太多有怜惜,可扬州还有一个林如海,又怎么能教老太太做主?”
薛姨妈一想也觉如此,便听王夫人往下说:“宝丫头品貌都是上好的,又会管家事,我与你又有层血亲,难道会磋磨她不成?”
薛姨妈心下感动,拉着王夫人的手道:“宝丫头交给你们府里,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姐姐若真有意,我晚间便和宝丫头说了,让她待宝玉亲和些。”
宝钗平日太过端庄,比起林丫头风流灵巧的模样,确实不大讨年轻哥儿喜欢。
两姊妹说定,薛姨妈自觉去了一桩心事,病就慢慢好了。
那头悟空正与黛玉抄经,王夫人的打算一概不知。
那窗下白雪纷纷,衬着窗里的黛玉便真宛若一尊玉像。悟空看的定住,黛玉转头来瞧见了,便在他手上打一下,“静心。”
“心不静也能写。”悟空嘿嘿一笑,手上飞快写下一段佛偈。
黛玉看一眼他的字,见果然隐隐透出禅意,不由轻笑:“怪不得紫鹃说,你从前每犯痴病,必要说出家去做和尚,原来真有两分慧根。”
“那都是多早前的事情了?”悟空想到不知在哪里托生的神瑛侍者,轻轻哼一声:“做和尚无趣得很,我可不做。”
“瞧你说的,倒像是真做过一般。”黛玉摇摇头,“成日里信口胡说,不知道有几句真话。”
悟空见她低头专心抄经,不再与自己说话,只能暗自嘀咕:不但做过,如今还成了佛,只是你必不可能信罢了。
两人抄到掌灯时分,贾母那头要传晚膳才罢手。悟空运气与手,轻轻为黛玉揉手腕子,见她神情稍缓,才道:“今日抄了这些卷,可以歇息几日了。”
黛玉正瞧着紫鹃雪雁整理,闻言垂下眼帘,“我抄这些,母亲能受用到吗……”
“能。”
黛玉睫毛微颤,瞧着那笃定的少年人,眼眶轻轻一湿。
“好妹妹,你一哭,我心里也酸酸的。”他摇摇黛玉手臂,张嘴就是一通保证:“姑妈此刻说不得已位列仙班,再不受轮回之苦,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黛玉擦擦眼泪,对他呸一声:“这也是能胡说的?”
好歹是不哭了,悟空也不在意,只会围着她傻笑:“那我再也不胡说了。”
黛玉嗔他一眼,由着紫鹃为自己穿了大衣裳,见他还傻站那里,便道:“你就算不喜欢她们伺候,四时衣裳总要准备,外头那么大的雪,也不知道添衣?”
“并不觉得冷。”悟空刚出口,见她横来一眼,便悻悻住了口,“那妹妹稍等我一等,我去穿了衣裳就来。”
眼见着人跑出去,也不知道披件蓑衣,黛玉追了两步,揭开帘子已没有人影。
“在雪里跌一跤才好呢!”她放下帘子,久久才憋出一句话。
紫鹃听了,便和雪雁一处偷笑。
悟空匆匆回了自己院子,火急火燎地让找衣裳,袭人在柜子里翻一翻,翻出一件孔雀裘。
“这里线仿佛是松脱了,还要拿针线缝几下才好穿出去。”
晴雯借着袭人手里看一眼,见是松了一处,正要拿了针线来,悟空却一把将那孔雀裘夺过,胡乱穿在身上。
“晚上回来再补不迟。”
他哪有那闲工夫等补衣裳,万一黛玉等的久了,自己去上房了可怎么办?
晴雯本就擅长针线上的活计,老太太特意让她给宝玉管衣裳的。本以为有机会一展身手,谁料那人这就跑出门去了,她心里恼火,便嚷道:“一日日也不着家,竟要住在那院子里去了!”
袭人只当没听见,由着晴雯几个发牢骚。
黛玉在门口等着,见他又是雪里急奔,忙抬脚出去:“咱们慢慢走着去。”
悟空这才住脚,拉着黛玉在雪里缓缓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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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一年冬天,不知为何竟连着落了好几场大雪。
黛玉夜里辗转,听着簌簌的雪声,终究还是起身推开窗棂。
雪雁守着夜,就睡在她外间,听到动静忙忙披衣起来,“姑娘仔细着了凉。”
黛玉由着她拿来大毛衣裳,伸手对着外头掬了一捧雪花,转身倾倒在砚池里。
“姑娘!”雪雁才给她系好系带,又赶紧拿来铜篆手炉,嘴里嗔怪道:“好容易如今身子好了,做什么又糟践起来。”
黛玉微微一笑:“我何尝作践呢?只是连日大雪,压得四处白茫茫一片,些许花儿都看不见,凌寒傲骨全被生生遮个干净,便只好赏赏雪花了。”
“宝二爷不是说,这雪还要下个好几日嘛!况且年年冬天都常见的,哪里就稀罕的‘秉烛夜看’了?白日里瞧瞧便罢了。”雪雁自小伺候着黛玉,知晓她身子骨孱弱,如今虽瞧着一年比一年好了,到底不放心。
黛玉看着伏在砚池里,渐渐渲染上墨色的白雪,轻轻呵一口气,“草木之花五出,独雪花六出。这是极阴之数,还不够稀罕?”
雪雁正要驳她,见黛玉立在窗下,身上裹着青色的裘衣,一张小脸挨着细细的白色风毛,身后水缎似的乌发长长垂在腰间,不言不语就有一股天生的嶙峋风骨。
她顿一顿,转而道:“从前在家时,每年冬日老爷太太都要出城赏雪呢。”
那时老爷总要在大雪里诵读《南华·秋水篇》,夫人便采几瓮梅上浮雪,好酬他“嚼梅咽雪”的雅意。
可惜神仙眷侣终不久……
黛玉睫毛轻垂,为雪雁拉拉衣襟,“夜里寒凉,今日便与我一起睡。”
“屋里烧着地龙,并不冷的。”雪雁自己晓得自己,睡觉从来没有一刻老实,踢了被子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连累姑娘着凉,那就是大罪过了。
黛玉执意拉了人上榻,轻轻把她环住:“在家时不是常常如此吗……”
雪雁便住了口,安心哄姑娘入眠。
天亮时紫鹃来交接,看雪雁青着眼睛从姑娘床上下来,便打趣她:“可是一夜都不敢睡熟?”
雪雁掩嘴打个哈欠,鼓着脸道:“你是知道我的,睡觉从来爱折腾。这不是姑娘想家了,我不好拂她意……”
紫鹃一愣,把人拉到一旁,“姑娘好端端怎么想家了,林大人不是常常与姑娘通信吗?”
飞琼儿也不管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但凡姑娘写了东西,它总能把信送到。有时姑娘来了诗兴,随手涂抹几首小律,它在笼子里瞧见了,只当是往扬州去的,便来了精神扑棱起来,像是心里很乐意为姑娘跑腿似的。
为这,满院子的丫头们把它稀罕的不行,日也喂夜也喂,原本好好一只神气俊俏的白鸽子,硬生生吃得臃肿迟钝起来,看起来呆呆滞滞的,也不灵气了。
“见信哪里比得上见人。姑娘少小离家,思乡不是常事吗?”雪雁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紫鹃很怕姑娘想家似的。
那头黛玉醒了,两个丫鬟忙来伺候,这话也就断了不再提起。
到了午间,鸳鸯提着一篮桃子往黛玉院子来。
悟空正闹着黛玉不让她写字,见了鸳鸯,忙把黛玉拉过去:“闻着是桃子味呢。”
黛玉不信,“这时节哪来的桃子?”
鸳鸯便笑着把盖在上头的棉布揭开,“哎呦呦,宝玉好灵的鼻子!”
黛玉奇道:“这飞雪的天,哪里得的桃子?”
“不是飞雪天,这桃子也不值当我巴巴给姑娘送来了。”
鸳鸯把篮子递给紫鹃,拉着黛玉往椅子上一送:“府里有处庄子,因着温泉的缘故,总能反时令出些瓜儿果子。原都是往交好的各王府里送的,今次出的多,老太太想着林姑娘,忙赶着我送来。”
黛玉听了便有些不安:“家里长辈嫂子们都在,我一个小辈哪好用这些?”
悟空兴冲冲洗了桃子,驳道:“那庄子是老太太的,她既给了你,你就吃得。”
“我瞧着是你馋了。”黛玉横他一眼,却不再推托了。
外祖母想着她,让鸳鸯送了来,难不成她还能让鸳鸯再提回去。
雪雁找了银刀来把桃子切成小块,又有五六根签子摆在盘中,由紫鹃端着放到黛玉近前。
黛玉见悟空眼巴巴瞅着自己,便有些哭笑不得:“谁不许你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