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煦深知宋氏的脾性,得知母亲早几天便令人等在码头也默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笑道:“照哥儿接我是真, 只怕自个儿想出府放风也不假。”
虽远在江南, 但明煦对两个弟弟的学习进度还算明了, 因为坐拥一整座书楼, 便时不时的推荐, 邮寄些书目回京。明照如今正在家跟着先生念书, 如非年节, 可没有休沐的说法,是以明煦刚才那句算不得冤枉他。
长安他们还在指挥着搬行李, 明煦上了马车随明熙先行回府。
……
车上, 明熙与明煦细说了府上近日的情况。
明煦点点头, 笑道:“这些母亲与我信上说了不少, 可见熙儿日子过得寡淡。”
“大哥见笑,府上向来平静,我又是个无趣的, 说来说去竟是些琐事。”明熙也笑。
“哪有这么说自个儿的,你年纪还小, 读书之余,也该多与友玩乐。”明煦皱了皱眉,这个弟弟性子太淡了。这些年他少有的在京时日也不是没带在身边教过,但是怎么说呢,有的人似乎天生孤独。
“嗯,大哥的提点我记下了。”明熙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母亲信中应该说了,大姐姐有孕了,大哥你回来的巧,大夫说生产就在这几日。”
明煦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惆怅,那个被自己称作姐姐的小姑娘都要做母亲了呀,日子过得可真快。
车子直行到二门处停下,明煦才撩开帘子准备下车,就见守门的小厮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惊喜,见了大爷招呼都忘了打,直接往堂内跑了。
明煦:“……”
身后的明熙侧首笑了下:“应是母亲等得久了,大哥快进去罢,弟弟就先回去了。”
“晚间莫忘了来我那里。”明煦转身嘱咐了句。
“好。”
明煦边走边看的来到正堂,还没立住身子,就听得一句:“我的儿,可回来了,快些近前来。”
明煦:“……”确实好久没听得这句莫名熟悉的词儿了。
……
回家三日,明煦便在家窝了三日,他的习惯与旁人不太一样,搁别的久不归家,一朝回来定是要约上好友出去喝酒叙话,互道别情。但明煦喜欢在家宅上个七八天再说其他,这几天除了陪宋氏说说话,去外家探亲,检查两个弟弟的功课之外竟没有安排。
第四天,宋枫上门了,这人外头看来也是端正知礼的一个人,可面对明煦才说了几句,就换了调子,“那几个等着宰你一顿可有几天了,不想你这边高床软卧,自在得很。”他啧啧一声,贱贱的靠近明煦:“在外头几年,真跟别的好了?”
明煦伸手把眼前的大脸推开,十分的冷酷无情:“话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被锤死?舅舅真是慈父心肠,不,菩萨心肠。”
宋枫退开身子,“唰”的一下合上手上的折扇,抵着下巴做沉思状“不是外边有人,那便是懒了,不是吧表哥,咱们哥几个穿开裆裤的交情你都懒得动?”
“这次回来便长留盛京了,空闲宽裕,何时做耍不得?这般着急。”明煦懒懒的解释一句。
宋枫冷笑一声,倚在门上:“你以为大家伙儿都还如幼时自在,咱们这一搭里,成家出仕者已有半数,表哥,你再不回来,等那几个调了职,可就聚不齐了。”
明煦叹了口气,开口:“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可见是早在这儿等着我呢,直接说罢。”
宋枫闻言“嘿嘿”两声,“后日,酉时一品居,怎么样?届时表哥没安排吧?”
明煦弹了弹衣摆,道:“可,我近日无事。”
“近日无事?刚好我难得休息,不若带你出去耍上一耍,听说奇巧阁新得了一批小玩意儿,当真有几分奇趣。”
“不去。”
“……”
午后下了一场小雨,消弭了初夏已然的喧嚣,空气里漂浮着些微的尘土气息,令人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明煦慢悠悠的走在微湿的街道上,看着两年来京城颇快的更新变化,不经意间大脑自动获取一些信息。
循着记忆来到这家据说屹立百年的酒楼,明煦扫了一眼匾上气势非凡的大字,踏入楼内。立即有小二上前招呼,明煦报了宋枫的名字,被领到二楼靠窗一处厢房。因着想熟悉熟悉盛京现下模样的缘故,明煦来的早了些,包厢里还未有人。
明煦靠窗做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欣赏起街景。
不过略等了一会儿,便有人进来,那人推开门,似是没想到屋里有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见他有退出去确认厢房的动作,明煦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约礼,是我。”
“明煦!”魏文脸上恍然一闪而过,大步近前来拉住明煦的手:“煦哥儿可别怪我失礼,竟是你变化这般大,着实叫人不敢认。”
明煦被拉着手也不挣,任由魏文细看,只苦笑道:“约礼,我都十七了,可不能再唤我‘煦哥儿’了。还有,不过两年不见,又不是小姑娘,如何就认不得了?你这眼力可还得跟太傅大人学学。”
魏文,字约礼,当今太傅,御史大夫魏谧之长孙,自幼受祖父亲自教导,性子却并不如其祖父端正刻板。比明煦大了三岁,也是几个幼时好友中年纪最大的,他却并不常以长者自居,在明煦看来,这人十分擅交际,好友甚多,当真不像是魏太傅带的孩子,当然,也可能太傅他老人家是个大佬,在外展示的只是其工作需要的一面,明煦摸了摸下巴。
“祖父那隔着一条街都能揪出某些大人上了青楼的眼力我还真学不来。”魏文拉着明煦坐下:“你不许我喊你煦哥儿,可伯父并未与你取字。”语气竟莫名的几分无辜。
“称兄弟便可,莫要占我便宜。”明煦十分冷漠。
“好吧,明弟,可算是回来了,你再在外边几回,别连自个儿家门都寻不得了。”
“嗯,这次回来会试,若非公调,应是不走了。不过约礼既已加冠,可与我同赴会试?”
“还真是狂妄。”魏文笑骂,笑完又敛了神色“祖父未允。”魏文说着摇摇头,“我父现在处境尴尬,实非入仕的好契机。”
明煦点点头,转了话头:“说起来约礼加冠,我未能观礼,着实惭愧。”好友的大日子,自己未能出席,良心有点小小的不安。
魏文开口欲说什么,厢房门再一次被推开,又有友来了。
如此,朋友们陆续到齐,上菜喝酒不提。
旧友重逢汇聚,自是腹中言语一股脑儿的吐出来,先是询问了各自的近况和去处,然后随着酒意渐渐絮叨些八卦,给明煦补充新的信息,兴到浓处更是拿筷敲杯子唱起歌来。
……
明煦略有些无奈的倚在椅背上看着朋友们放飞自我,给自己换上一杯茶,既是在外,自然要保持清醒的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性情有几分疏狂的朋友终于唱累了停下来,环顾四周,不满道:“喂,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本大爷亲自给你们歌曲助兴,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我求求你不要来,每次都唱这一个,你破铜锣嗓敢在别处开腔么?”
“就是,范六,每回都是这一句翻来覆去的唱,我这耳朵被你熏得,现在听我祖母的戏班子咿呀呀都是仙籁。”
范六公子每次唱歌都是聚会的保留节目,每每惹得友人们大笑不止,偏偏大家都乐此不疲。
“旁人都是音律与说话一起学的,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直到遇见范兄,我才知道有的不通当真就是‘不通’。”明煦也没忍住笑了一句。
可才笑完,就微微蹙了眉,明煦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笑闹的众人止了声,便听见动静来。
一品居的门板隔音不错,却仍能听见门外的争执,可见对方嗓门之大。“这寻仙台大爷我才几天不来,你个小瘪犊子就让人进去了?去叫你们掌柜来。”
不过一句话便教人在心底有了轮廓,是一骄纵蛮横之人。
接下来便听跑堂的解释:“薛大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也不知道您今儿个还来,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总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您看这样,旁边的净尘轩与寻仙台相对而坐,两处厢房是一样的,不若大爷们今儿在净尘轩,下次小的一定禀明了掌柜的给您留着寻仙台。”
接着便是嘭得一声,还未等屋里人分辩,就听得小二的痛吟,却听那无礼之徒一声大笑:“少跟大爷扯那些有的没的,掌柜的不来是吧,那就直接把这屋里的撵出去,正巧大爷也想看看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小子敢做大爷的位子。”接着便是愈来愈重的脚步声。
屋内人对视了几眼,都没有动,魏文微皱了眉,沉声道:“薛蟠。”
明煦眉目一动,心下了然,本来他对这戏剧化的发展有些无语,现在被魏文证实了心下些微的猜测,竟觉得有些好笑,当真是巧了。
薛蟠的大名在做的几位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想起传闻这位的脾性,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便也不觉被冒犯,抱着见见“名人”的心态听着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