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在前头接待来客,约摸着到了时辰,进来为女儿盖上红盖头。接过丫鬟递来的红绸,看着长女一身火红嫁衣,眼里掩藏着不安,明溯心里一片酸涩。将盖头轻轻落在女儿头顶,明溯别过头,轻拍宋氏肩头以掩饰情绪。
明溯略站了一回儿就转身去了,前头离不开人,他得去招呼着。他才走了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一阵喧闹声,新郎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姑娘们听到声响,一边嫌弃明煦没用,竟只挡下这么一会儿,一边连忙将门关上堵住。
跟在迎亲来的几个人身后的明煦十分委屈,不是他无能,也是没想到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一脸冷淡自矜的谢深竟与那么多人交好,跟着来迎亲的兄弟就有七八个。
自打进了门,论文谢深根本就不用开口,朝中闻大学士的儿子锦心绣口,直接一力挡下所有刁难。论武谢深一个打明煦几个还是给他这个小舅子留了面子。这是婚礼,又不好来那些混的,明煦,明熙两个少不得寡不敌总,让人一路攻进来。
谢深几个被挡到了门口,朝门里喊话:“新郎来接新妇了,新妇子出来。”
“新郎这么喊可喊不出,快作催妆诗来,作得好了方可进来。”屋里的姑娘娇笑着回应。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支开。”谢深吟了一首,瞧着轻松的很。他念完,一同来的兄弟就喊:“催妆诗已作,新妇子出门来。”
“这春日里哪来的芙蓉?不好不好,再作一首来。”姑娘们故意曲解为难,不放人。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谢深再念一首,念完展颜一笑,神采十二分飞扬:“这个可好?”
屋里明睐听了细品,果然比上回好,遂点了点头。于是姑娘们避于屏风后,叫那谢深进来了。
谢深进了门,径直行至身着嫁衣的明睐面前,微微弯腰,轻声道:“请夫人起身。”
明睐听到声音扭身朝着宋氏的方向看去。宋氏鼻子一酸,大喜的日子,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到女儿身边轻拍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明睐起身被丫鬟搀扶着往外走,慢慢来到正堂。明溯与宋氏已经端坐在主位上。
见时辰已到,傧相唱道:“新娘拜别父母。” 明睐在丫鬟的搀扶下跪在蒲团上行了三次大礼。
一拜,爷娘生养之恩不敢忘。二拜,祝愿爷娘此后长乐安康。三拜,儿今离家去,养育之恩难再报。明睐眨了眨眼,泪珠落在蒲团上。
谢深在旁朝着明溯,宋氏鞠躬:“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定会照顾好夫人。”明溯点了点头,于是在傧相高喊“吉时已到”之后,谢深引着着明睐往外走去。
出了门,明煦就站在门外,他看了谢深一眼,示意谢深略先走在前头。他自己来到明睐面前蹲下身,轻声道:“来吧,姐姐,这段路我送你。”
明睐依言伏在已经长成的弟弟背上,才收好的情绪被他这句话惹得一塌糊涂,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明煦站起来朝前走,感受到背上的身子微微颤抖,猜测是哭了。边走边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小的女孩长成大姑娘,不对,你现在还是小姑娘。我这心里啊,就跟嫁闺女一样,千般滋味说不出。”
明睐正伤感,不设防被他这句话逗笑,压下哽咽的声音:“还是像小时候那么不正经,以后有你媳妇笑话的时候。”
“你成了别家的媳妇儿,也一直是明家的女儿,这里是你的家,随时可以回来。”明煦郑重强调道:“你要记得这句话,万不能忘了,这是我的承诺。”君子一诺,万难必应。
明睐被他惹得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哭腔,她点了点头承下诺言,复又想起弟弟看不到,抬手在他肩上敲了两下。
姐弟二人不再复言,就这样一步步到了门外。明煦抬眼,看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占了一条街,不少百姓凑着看热闹,还有孩童们等着争抢时不时洒落的铜钱。
明煦背着明睐来到八人抬的轿子前,倾身将人放了进去。前头的谢深对着明煦微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鞭炮响起,迎亲的队伍晃悠悠的返回去。
明煦退开身,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直到再看不见那顶红色的轿子,才转身回府。一转头就见父母两个在门口站着,也在目送女儿远去。
“父亲,母亲,回去吧,府里的客人还在呢。”明煦扶着宋氏跨过门槛。
送嫁完姐姐,明煦好好在家宅了两天,学习之余就是完成一幅画。他记得黛玉是花朝节生辰,如此就在这两天了,索性将上元节说的那副画画出来充作生辰礼。明煦那日说完就在做准备,东拼西凑来几种类似的颜料,准备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目前最写实的一幅作品。
第37章 别前忽闻
明睐出了门子没几日就是花朝节, 黛玉这日生辰,因是小辈,又非整生,便没有办, 只再见过贾母之后, 姊妹几个聚在一起吃酒玩耍。
一群人搬进大观园以来第一次设宴, 一时都有些松散自在。宝玉, 宝钗还好,先前都是有院子的,如今不过是搬个更好的。而迎, 探, 惜, 三春先前却是一同居住在王夫人的院子里, 平日吃穿行走难免拘谨, 而今一人一个院子, 竟觉得喘气都清爽了不少。
还未到吃中饭的时辰, 紫鹃摆了几样精巧茶果供姑娘们吃茶。黛玉抓了把瓜子与迎春闲说, 不留神儿就提到了明睐。
“往些年明姐姐也是来的,今年她不在, 我还道是有什么缘故, 多亏紫鹃提醒了我, 明姐姐嫁到别家去了。她的日子我也是知道的, 却一直没什么实感。”黛玉说道此处叹了口气:“离了自家,只怕是又一番光景。”
“日子总是过得,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明家姐姐的夫婿是她父母看好的, 未必就比家里差了。”迎春说道这里顿了下,忘了下面的话。她不免想到了自个儿, 一个爹不管娘不爱的,更不知道前路在哪呢,索性是得过且过,走一日说一日罢了。
“明夫人前日不是来咱家纳采?那林姐姐的八字明家定是早就知道了,今日林姐姐生辰,那家也少不了过问一二。妹妹若是不放心明家姐姐,届时问上一问不就妥了。”探春在旁听到了两人的交谈,笑着插嘴。
黛玉拿起碟子里的一粒花生向探春砸去,故作冷脸:“又拿这个来笑我,探丫头再说我可不饶你。”
“明姑娘出阁不过几日,境况如何,好不好还得要回九那日方明白了。就是林丫头去问明家人也是不知道的。”宝钗笑着接上。
黛玉是今日的寿星,被姐妹们调侃取笑是逃不了了。
“还是宝姐姐明白,咱们姊妹们里懂得最多。”探春说完就与惜春换了个位子,防着黛玉再恼了砸她。
黛玉听了尚未如何,宝钗却觉得这话听着不怎么顺耳,索性不理,使了个眼色示意探春朝旁边看。
探春顺着她的眼神朝旁边看去,瞧见宝玉正坐在那里一杯杯的吃茶,一反常态的不与姐妹,丫鬟们嬉闹做耍,像是闷着气。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缘由,每提起林姐姐夫家如何,最恼的往往是这个。探春怕惹了他,招来王夫人的不满,于是不敢再多说。
宝玉确实觉得心中烦闷,自林妹妹八岁回了扬州,再回来就定了亲事。他每见人提起妹妹定了人,早晚是别家的诸如此类,心里就闷得厉害,难受的紧。也不是没求过老祖宗,只是一向什么事儿都应给他的老祖宗却是叹气,轻易转说了其他。
近些年妹妹出落得愈发超逸脱俗,他心口的疼痛也变得愈发厉害。只他若因此撒泼,犯病,不仅老祖宗,太太不高兴,林妹妹也越发厌了他。只好作眼不见心为净,祈愿着林妹妹一直留在府里。
宝玉闷了气在心里,若是宝钗,黛玉皆无视之,那么其他人的劝说是没太大的用处的。袭人在他身后站着,见气氛有些微妙,又是在姑娘们这里,没什么外人,索性小声开口劝了起来。
几个姑娘见他们两个悄悄咬耳朵,都觉得没意思。于是也不管他,上了菜就叫了酒来。
今日黛玉生辰,除了贾母特意吩咐厨房添了菜,黛玉还在席上放了两道淮扬菜。几个人吃的尽了兴,酒足饭饱后又是弹琴斗诗,下棋作画,低吟悄唱无所不玩,十分得趣。
这场宴直至月上柳梢方散了,紫鹃站在门口将人一一送走,这才反身进了屋。见黛玉正侧躺在床上,似是累了。紫鹃上前推了推她:“姑娘快别睡,顶重要的事儿呢。”
黛玉不过是微阖了眼在床上躺着,并不真的要睡。今日三妹妹说的不错,明哥哥应是记得她今日生辰,她还等着紫鹃的信儿呢。黛玉坐起身,见雪雁在侧间拿了个扁平的盒子进来,样式倒是不多见。叫她一时猜不出是什么。
“今日中午送来的,彼时几位姑娘都在,我不好拿出来。姑娘现在看看?”紫鹃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经将挺大的一盒子放在了黛玉的绣床上。
“明大爷怎么送了个这么大的物件儿过来,瞧不出是什么,掂着还挺重。”雪雁说着与紫鹃一同陪坐在黛玉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