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郑家不过两个月,赵氏就明白了为什么郑六儿嫁人不过几日,就宁愿被大家戳脊梁骨也要与亲爹断绝关系,而她婆家也不曾说些什么。谁家也不会想有个天天伸手要钱,净会坑自己家的亲家。
赵氏深觉入了火坑,奈何她是寡妇二嫁,民间也没有和离的说法,苦泪都只能往肚里咽。只得认命专心教导金玉,待小儿出息了救她出火坑。
却不料这一日隔壁村的赵老头盖房子摔断了腿,他儿子上门求接济,郑大牛在家里翻出了赵氏藏起来的攒给金玉的书费,转手就给了郑老头的儿子,让他先拿去救命,也不提归还的事。郑大牛借出去的东西从不赶着让还。
赵氏接儿子散学回来,得知此事就发了疯,整个人的指望都破灭了,眼前一片黑暗。这时郑大牛还在一旁劝,说让孩子上村里的私塾就好,自己村里的先生放心,花费也少,实在不必送到县学里,麻烦得很。
赵氏当然不应,她坚持让金玉上县学是因为村子里十几年前出了个秀才举人,这个秀才就是在县学里考上的,村里的私塾有什么用,读几年还不是要回家种地!但是这道理却是与郑大牛说不通的,他这人过得寒碜而不自知。
“卿公子在屋里留了银钱赵氏是头先发现的,她说刚好补了金玉的书费,怕郑大牛又拿去胡乱花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解决掉郑大牛。”长安终于停下,一口气儿说完了前因后果。
“她是这样说的?”卿容追问道。
“已经写到了供状上。”长安回答。
“曼陀罗花她是如何解释的?”
“只说是上山偶然采的,见开的好看,便留了下来。后来自己偶然发现了其作用。”
“既然已经招供,离判刑论处便不远了,那个大名赵新的孩子必然会来,我准备见他一面,明弟去吗?”卿容叹了口气。说辞太敷衍了,些许细节也没有交代。
明煦闻言摇了摇头,虽然赵新的杀意一早便有,但确实是自己给他提供了契机,酿下大错。还是不去见了,就这样吧。
卿容也不勉强,案子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他去见见这个孩子就已经结案了。
两人都没有对郑大牛的处事为人发表什么看法,种因得因罢了,也是个可怜人,而可怜之人自有可气可恨之处。
刘县令的速度很快,三日后以赵氏蓄意杀人罪处以死刑,秋后斩首。
而卿容也终于在判决这日见到了那个自从案发便一直未出现的孩子,他还带有几分稚嫩的脸上一片漠然,看不出有什么哀伤的请求探监,在狱卒放他进去后,卿容就等在门口。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等很久,赵新进去了两刻钟,依旧面无表情的出来了。
他径直走到卿容面前,露出几分嘲讽来:“你也还有要同我说的?”
卿容摇摇头:“原本是有的,可是现在见了你又不想说了。”他忽然心生怠倦,结局已定,那么旁的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吧。
他不问,赵新却偏要说,在监牢门口,以带有几分疯狂的声音:“我一早就恨他,恨不得他立马死去,夜里睡不着觉,整天都在寻思怎么杀了他,你说世上怎么有那么不讨喜的人呢。”
“你还小,等你大了就会知道,世上比他更不讨喜的人多了去了。”卿容平静的述说着事实。
“不,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么会懂。”赵新打断他,“再没有人比他更讨厌了,世上固然有很多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之人,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郑大牛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恶人。”
“那你的母亲呢?她也与你没有关系的吗?”卿容提醒眼前这个心中已无纲常伦理之人。
“我那也是帮我娘解脱,她该高兴的不是吗?郑大牛该死,所以我先迷晕了他,然后用衣服捂死他,让娘不得不帮我把他扔出去,可是那一刻,我分明看见娘她也是快意的。”赵新依旧执迷,恨声道:“只是还是便宜了郑大牛,没让他死个明白。”
卿容没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开,心里已无波澜。他们已经耽搁了几日,是时候离开去往下一处了。
县城外一处官道上,一辆外观朴素宽大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往前走,马儿脖颈处的铃铛晃悠悠的摇着脆音,趁着万物复春的好景,令人心渐平静。
马车里正卿容斜倚着休息,忽然被一个颠簸惊走了睡意,他干脆侧起身去瞧正伏案写作的小伙伴,“写什么呢,在车上也不怕晃花了眼睛。”
“记录我第一次出行,随便写写。”明煦头也不抬道,他正小心地修改因颠簸而弄坏的地方。
卿容凑过来看:“南清有村冢上,百姓安居和乐。今说此村中有一老汉唤作郑大,郑大有妻有子……”卿容不自觉的读了两句,笑道:“以写志怪趣闻的手法记游记,倒是新奇,只你这般写,是给谁看的?”
卿容好奇问他,这游记多有艺术加工,总归不是自己拿来欣赏的,那么还有谁能看呢?
“深闺寂寞,写了给我未婚妻打发时间玩儿。”明煦轻飘飘的回答。他思量着既然黛玉能去看《西厢记》,那就说明无聊到一定程度了吧,那就给她整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吧,自己的游记不是刚刚好,除去让小姑娘打发时间一用,还能让他知道自己游至何处。既有趣又亲近。
卿容倒是被他的回答惊到了,反应过来调侃道:“我们煦哥儿小小年纪倒是个知心人儿。”
“十三了,不小了。卿大哥今年十六,也已经定亲了吧?”明煦不欲多谈,转而问他。
“定亲了,是我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待她出了孝就成婚。”卿容聊起未婚妻眼中有光。
明煦看见了,想了想没有把那句“近亲不宜结亲”说出口,有什么用呢,不过徒曾烦忧。
第27章 首提归京
彭城。
新的一天开始,太阳已然升起,红耀耀的镶嵌在青天之上,令人心中浊气一清,心生欢喜。
内城街道上百姓正忙碌着摆摊出货,勤快些的已经开始吆喝叫卖。
走过热闹的街段,在相对清冷的街尾,可见到一个并未挂招牌,也不见吆喝的摊子,却叫人一眼看过去便明白做的是什么营生。
那是个简陋的仅用几块木板拼接起来的案几,面上散乱的摆放着被砚台压着几张白纸,竖立在案子前面的是几幅展开的画作,如果有人细看就会发现画中物皆角度新奇,光影独特不似常见的技法,画中物亦非不是常见的花鸟鱼虫,而是平常的物件,正对的街景。倒是有几分奇趣。
只是这条街上大多是平常百姓,为生计奔波劳苦,少有驻足细看的,偶有识字的,路过时缓下步子瞄一眼又离开。
离书画摊子有十步远的一处屋檐下,有一身着青衣的年轻后生,抱膝蹲在屋檐下似在休憩,细看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眉目清隽,端的是翩翩少年。有晨露抛洒其眼睫上,红光照在青衣,像一副静态的画。
伴随着清晨的鸟鸣声,画中人长眉微动,慢慢苏醒过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腰酸背痛的身体。
少年人在周围走了几步又回来,伸脚踢了下旁边蜷成一团的人,待他癔症过来,脆声开口:“长安,季阳呢?这都一晚上了,还不见人?”
地上的人揉了揉眼睛,想了想说:“大爷你忘了,季大哥昨日不是去给侯爷传信了。也不知道侯爷的人具体在哪里,少不得慢了些,不过依上次来看,正午之前应该能回来。”
正是明煦,长安主仆两个。
却原来明煦按照约定与卿容同行了一段后各自离开,分开后明煦本来预计的是将江南有名的几处地方走一遍,奈何事不遂人愿,一路上意外与趣事都不少,各种杂事也拖慢了行程。
明煦无奈之下只好四处游走,也不拘具体何处多少了,卿容说的没错。没了目的地与时间限制的出游果然轻松了许多,不论身心。
不过舒适的游学是建立在足够财力上的,明煦出来时,祖母孙氏生怕他在外边受了不知名的委屈,银钱没少给。明煦出来一年多也确实没在银钱方面被困住过,直到半个月前的那个意外。
长安口中的季大哥本名季阳,是明煦出来的时候明榭给的人,季阳主要的作用就是顾全明煦的安全以及随时能接到明榭传给行踪不定的明煦的信件,明榭总有自己的渠道来知道孙儿大概身处何地,安全与否。
半个月前,季阳在看到一个记号后,叮嘱了长安几句后去与别人接头了,出来了一年多,明榭头回来信,应该是有要事吩咐。
当时主仆几个正在进入彭城的郊外小道上,那处少有人烟,平静的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于是季阳嘱咐长安机灵点,一切以大爷安全为先后就骑马去了。
然后戏剧性的是季阳一年多头一回离了明煦身边,这边主仆两人就出了事儿。
季阳走后,两人照常赶路,然后在两刻钟后毫无预兆的遇见了山匪,明处几十个土匪们迅速的围了车。
当时明煦见有劫道抢钱的,先是好奇了下,清醒过来后看了下形式,寡不敌众,明煦无奈之下下车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