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有职业歧视啦,毕竟这个社会的稳定正是仰赖英雄们的守护;但是职业英雄和数百年氏族家族这两个职业,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是后者更——
好吧。真理承认。
她的确、是在担心自己的孤寡老弟。
辻真理三十岁才和丈夫一见钟情,结婚五年才生下宝贝长女,然后在长女的满月宴上听闻了丈夫飞机失事的噩耗。
辻家勉强算是枝叶繁茂的家族,且不同于相泽家主家人口简单,妖魔鬼怪的亲戚们在年轻家主去世后,立刻迫不及待如豺狼虎豹般扑向主家仅存的女人们;
真理一边养着早产孱弱的宝贝女儿,一边重新亮出铁血手腕扶持小姑和婆婆,相泽家的女儿在丈夫的灵堂上重拾武装,母狮般守护着领地。
一度跟着父亲当家的真理不稀罕辻家那点家产,在小姑稳得住之后,就带着女儿施施然回了祖宅‘暂时休养’——然后就和另外一只凶兽撞了个正着。
辻真理被称为‘母狮’是因为手段果决老辣,更多倾向于敬重和不敢明目张胆的嘲讽;而这位凶兽小姑娘,确实真正意义上的、物理意义上的‘凶兽’。
“……乃美最近要开始吃辅食了,”辻真理一边脱外套一边吩咐管家,“绝对、绝对不能让母亲一个人照顾乃美;父亲那边怎么说?需要我帮忙吗?”
管家笑呵呵地回应:“老爷说,让真理小姐好好待在祖宅里坐月子。”
“老头子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辻真理无语,“我女儿都一周岁了坐什么月子?几年不见,这个家的男人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德行——啊,说起来,消太呢?”
管家:“少爷今天一直在后院。”
辻真理脸黑了黑,生吞石头般硬邦邦地问道:“还真是不死心啊,笨蛋弟弟——咳,所以,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管家脸上浮现出些许忧色:“那孩子——”
“她叫‘织田咲’。”相泽家死鸭子嘴硬的男人拎着外套慢悠悠走过来,“不是什么‘那个家伙’。桐叔,你看看这个还能补吗?”
好歹是新的外套,价格也挺贵,扔了就太可惜了。
“等你胳膊上的伤好了再帮她正名吧!”辻真理郁闷道,“消太同学你袖子呢?这件衣服可是从你成人礼一直穿到了现在,多少珍惜一点啊!”
“已经这么久了吗?”相泽消太扯扯幸存的一只袖子,兴趣乏乏,“那干脆帮我买件新的吧,真理姐,就当是成为家主继承人的礼物。”
“……”这个家的男人完了。母亲,我这就带您离开地狱。
辻真理忍无可忍,“你六年前就成为继承人了!笨蛋消太!说话用用脑子吧!算我拜托你了!”
相泽消太摸了摸后颈,轻微的刺痛。完蛋继承人皱着眉头看向指尖的血迹,抬头继续道:“礼物的事情另外说。桐叔,帮我找个医药箱,之前的被摔坏了。”
辻真理暴怒到语无伦次:“谁和你说礼物的事了?!相泽消太!你死了别找我哭!”
已经初具节能系教师风格的青年挑了挑眉,没有不识趣地问出‘我死了怎么找你哭?’这种绝对会被当场超生的话——“乃美好像醒了,路过房间的时候,有听到她在翻身。”
单亲妈妈真理女士愣了愣,点着弟弟的鼻子骂了句‘别想扯开话题!给我老实等着!’后,匆匆忙忙提起和服下摆、用跑的去看午睡刚醒的宝贝女孩。
相泽消太目送长姐离开,面无表情的神色才微微落了下来。
“真理小姐只是担心您。”须发皆白的管家无声走到相泽家的继承人身边,“她也一直在悄悄关心那孩子的病情,之前被袭击的佣人也是真理小姐亲自安抚下来的。”
相泽消太:“我知道。”
相泽家一脉相承的死鸭子嘴硬。
“少爷,需要喊医生吗?”管家看了看自家少爷伤痕累累的小臂,担忧地低声道,“您之前的伤势似乎还没好,希望不要恶化。”
青年摸了摸包裹着绷带的腹部,恢复了冷淡没精神的模样:“没关系。让家里的帮佣尽量不要靠近后院,今天的晚餐加一份蛋羹。”
“……我去为您拿医药箱。”桐叔叹气,默默退下。
‘后院藏着消太少爷蓄养的嗜血凶兽’——在一周之前,这样神乎其神的奇怪谣言就在相泽家的帮佣之间碎碎传开了。
传闻中,那只‘凶兽’有着红棕色的皮毛,令人心生恐惧的碧绿色眼眸;‘
凶兽’警惕而敏捷,牙齿锋利、四爪如刀,曾多次冲出栅栏伤害路过的佣人,就连身为职英的少爷也无法全身而退——
作为侍奉相泽家三代的‘旧宅’长辈,桐叔、也就是管家先生清楚的知道,那位谣言中难以驯服的‘凶兽’,其实是一个面容姣好、骨瘦如柴的女孩……
不。说是女童,也不为过。
她实在是太瘦、太瘦了,偶尔抱着膝盖安静蹲在角落时,像个单手就能抱起来的人偶娃娃。
相泽消太接过管家送来的医药箱,回房间换好了衣服和绷带,才端着今天的第四份奶粥慢吞吞往后院的方向走——织田咲的胃非常孱弱,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凶,基本上吃多少吐多少。
他只能一边和逆流之河状态下的小凶兽缠斗、不让她抢饭,一边努力见缝插针,把适口的粥一小勺一小勺、掰着瘦得可怜的小姑娘的下巴往嘴里塞。
相泽家祖宅的占地面积,和主家简单的人口比起来相当惊人。相泽消太从厨房挪到后院、又从某个闲置房间的衣柜角落里掏出某只瘦巴巴的凶兽,都花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时间。
“既然没有直接动手,那么……”青年把医药箱放在身边,在小姑娘对面懒散地盘腿坐下,一手端着奶粥、一手指指自己,“知道我是谁吗?嗯?”
小凶兽努力把自己埋进棉被里,缩成一团闷声道:“……相泽。”
“答错了。是消太哥哥。”相泽消太开了个没什么意思的笑话,成功把自己逗笑了,“把被子放下过来吃饭吧。之前可是浪费了好几碗。”
小凶兽没有吭声,反而把卷在身后的棉被拆开,试图让自己能藏得更深。
现在明明是夏天啊。相泽消太叹了一口气,就算祖宅的位置在相对凉爽的深山,小乃美也哭哭啼啼不肯多穿一件衣服,佣人们偷闲时也总是离不开电扇;
若不是还要撑起相泽家的脸面,辻真理怕不是会穿沙滩裤凉爽会客——饶是如此,这只外来的小家伙还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只被骗来的幼年吸血鬼。
是惧怕啊。惧怕自己伤害到别人。
才会藏在密闭的地方,才会努力束缚自己。
青年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相泽消太放下手里的奶粥,舒展开两条大长腿,冲小家伙拍拍膝盖:“过来。”
藏蓝色的棉被缝隙里冒出一双眼睛,缓慢地眨巴眨巴,带着莹莹的绿色。相泽消太很有耐心地微微屈起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和无害:“好了,没关系。过来——
“阿咲。”
也许是被那短短的、低沉的两个音节打动,也许是因为面前这个披散着黑发的青年多次按住了自己,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被埋藏的记忆——总之,小棉被君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等小棉被试试探探挪到相泽消太腿边时,年轻的职英摸了摸身边的粥碗,一把揪住磨磨蹭蹭的小棉被、趁她逃跑不及把小家伙捞进了怀里。
“伤人的又不是你,”相泽消太三两下把人挖出来,半是埋怨道,“你怕什么?虽然说个性是人身体的一部分,但是你属于特殊情况……而且,你以前可是大胆得不行。”
第一次见面,就丝毫不认生地亲了他一脸口水。
小棉被被抓了个正着,手忙脚乱地扑腾半天,才放弃般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狗啃短发停下,嘴里还在嘟嘟嚷嚷地表示不满:“相泽!……相泽!相泽!”
口齿清晰。声带没有受损。应该是心里原因才无法正常交流。相泽消太按着小家伙喂粥:“只会叫姓氏吗?这个院子里随口叫一声‘相泽’,说不能得到十个以上的回应……”
青年撩开黏在小家伙唇角的头发,一本正经道:“来,试一试——相,泽,消,太。”
小凶兽声音清脆:“相泽!”
青年仍不死心:“消太哥哥?”
小凶兽脆生生:“相泽!”
青年垂死挣扎:“相泽老师?”
小凶兽眨眨眼:“相泽!”
“……好吧。”我认输了。相泽消太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聊,明明连本职上课都没什么精神,却莫名其妙地和这家伙较上了劲。
男人抱着织田咲,自言自语道:“乃美好像有个什么语言启蒙录像带,不知道真理姐愿不愿意借我一下……CD机也是个问题……母亲那边好像——”
“乃美!”小凶兽仰起头,声音清朗,“真理姐!”
“……?!”相泽消太震惊地看着棉被小凶兽,“你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小凶兽的吐字很慢,却并不生涩,“想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