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脱离身体的生魂无法立刻找回作为人类的意识,要么傻乎乎地待在原地,要么随着身体的记忆晃悠悠飘回生前最熟悉的地方。
织田咲拖着大件行李君过来时,刻意绕了些许远路,确定教堂前往家庭餐厅的方向上没有织田作生魂的踪影。
两个小时不够飘回家庭餐厅, 路上没有捡到织田家大家长的生魂, 教堂内外也没有看到织田作的踪影——那么就是第三种可能性——他把自己藏起来了。
生魂的石乐志debuff是因为猛然脱离身体的不适应,根据严谨的夏目宿管老师闲来无事的研究, 该debuff的持续时间视灵魂的强度而定;简单来说,就是心智越坚定,茫然时间越短。
虽然织田咲一直‘废柴哥哥’、‘笨蛋织田作’地喊着,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 织田作之助曾经从几百个有天分的孩子中厮杀出来,以最终获胜者的身份成为知名杀手、并存活到主动退休。
如果他提前摆脱了降智debuff,然后主动把自己隐藏起来——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
凭借多年在帝光鬼校生存的经验,织田咲平常能看见生魂和强大的魂魄;在小凶兽主动进入半脱离状态时,对魂魄的能见度会提升到最高,但同时本体也会出于全然无防备的状态。
‘织田咲’在太宰治眼中, 也就是在物质世界的眼中,只是静静地蹲在了地上混乱的血迹旁,半晌没有动作;
而在灵魂的世界中,织田咲已经地毯式搜索了整个教堂,揪着每个能逮住的生魂审讯了一轮。
生魂的降智debuff一般会持续约六个小时,相对强悍的生魂能把debuff时间控制在半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之间——
很显然,教堂内残余的、mimic部署生魂没有任何一个能到达那个程度。
遍寻无果的织田咲站在以自己灵魂为中心的淡绿色圆环内,焦躁地绕着本体打圈:现在毫无疑问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差的情况。
织田作提前摆脱了茫然状态,要么是离开了教堂也没有回家,要么是找到了办法把自己隐藏起来,总而言之就是不让织田咲用‘逆流之河’将他复活。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织田咲越想越来气:咱们家没少你吃没少你穿的!闲着没事死什么死!是不想养家了吗!没关系啊!我很快就毕业了!
你这个笨蛋!笨蛋织田作!
被绑起来扔在门边的太宰治,就眼睁睁地看着织田咲顿在原地十五分钟,然后像被土人点炸了一样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开始扯着织田作一通乱骂,骂着骂着还差点没把自己骂哭了。
“……你在哪里啊……”绿眼睛的小凶兽悲伤又凶狠地吼道,“笨蛋织田作!笨蛋哥哥!蠢货织田作!你在哪里啊!你出来啊!你在对不对!就算、就算……我们也可以一起想办法……”
织田咲想过自己多年不实操技术不熟练的可能性,也做好了会被严苛的条件拦住、要牺牲一部分东西的准备,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当事人的不配合——
织田作之助不想复活。
他不想回到织田咲和孩子们的身边。
……这个想法几乎要把织田咲击溃。
她揣着同生共死的决心,扔下自己辛苦多年、好不容易获得的顺遂平和,想和唯一的亲人刀山火海、同舟共济;
结果织田作一抬腿把小姑娘踹下船,一边挥手向她笑,一边晃晃悠悠飘向三途川。
像个狡猾又善良的大骗子,留下孑然一身的织田咲站在岸边,抱着膝盖无助嚎啕。
“阿咲妹妹?”太宰治看着小姑娘突然开始情绪崩溃,前前后后也猜到了一些,“不要哭啦,所以说,死而复生本来就违背常理——”
“竟然是……死而复生吗?”略显低哑的男声幽灵般自黑暗中响起。
大意了。太宰治神情一肃:“谁?”
另一边,哽咽抽泣的小姑娘陡然一停,像潜伏已久的猛兽般凶狠地转头扑向声音的源头,单手贯着对方的脖子、把他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等等……重重地?织田咲的攻击的确如惊涛闪电,但落地声却只有一个——太宰治粗暴地扯断割了一半的绳子,边套上袖子、边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两人身边。
或者说,一人和一生魂身边。
安德烈·纪德的生魂被翠眸女孩稳稳地压在地上,神情却十分从容:“你就是织田作的妹妹吧?竟然能直接接触魂魄吗?”不愧是那个人的亲眷。
“对,所以就算你死了我也能折磨你,”织田咲脸上还带着眼泪,表情却凶狠得像是厉鬼,“以及挫骨扬灰加魂飞魄散一条龙服务——说!我哥在哪里!”
绿眼睛的小凶兽手背有隐隐跳动的青筋,足见手下力道的凶猛;安德烈·纪德的身形却格外飘渺,头发的末梢全然是白雾的模样,脸部在月色下也是半透明的状态。
……太宰治不知该感慨这位前佣兵首领奇妙的灵魂状态,还是该好奇织田咲徒手按生魂的原理。
“离远一点。”织田咲瞥了瞥蹲在旁边的太宰治,“被误伤自己负责。”
“织田先生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安德烈·纪德十分平静地贴在地上,严肃的脸上甚至带出了一点类似于笑的意味,“他是我的恩人,是给予我最终宿命的神明,我很感激他。”
“……”织田咲努力忍了忍,才没有当场失控破口大骂:哪来的傻逼玩意儿?你就是这么对你口中的恩人、你口中的神明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织田作干杀手时不小心屠了你全家!
安德烈·纪德继续道:“——所以,我也会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翠眸女孩盯着安德烈看了半分钟,松开按住他肩膀的手平举在虚空中,仿佛托住一片无形的羽毛:“如你所见,我的能力是死而复生。告诉我织田作的方位,作为回报,我让你复活。”
太宰治扶额:“咲酱,你冷静一点。”
这位的愿望就是坦坦荡荡去死啊!
“抱歉,忘了。”织田咲不为所动,改托为压。绿眼睛的小凶兽神情趋于平静,绿色的光芒自掌心飞逸而出,旋转着凝实成一片羽毛的形状,“立刻,告诉我织田作的方位。
“——否则,我会把你复活。”
这令人尴尬的刑讯基本功,一看就是出自中原中也那个暴力小矮子……太宰治微妙地看向凶巴巴的女子高中生:直接连蒙带骗翻底牌,毫无疑问是审讯的下下签——
安德烈·纪德语气平缓:“织田作之助消失了。在向我简单阐述‘希望妹妹能继续平静生活下去’的愿望后,就突然消失了。”
唠嗑对象突然消失,安德烈很是茫然了一下。他作为mimic的首领游荡至今,没有什么牵挂、没有什么执念、也没有什么可去之处,就干脆在这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胡说八道!”织田咲怒道,“生魂至少会在现世游荡一个星期!一周后要么继续游荡、要么被瀞灵廷带走!织田作两小时不到就消失了?哈!你他妈是在骗谁?”
太宰治好奇:“被瀞灵廷带走?”他有所耳闻。
“瀞灵廷会派人来现世接收和尸魂界有因果的魂魄,”织田咲扫了一眼蹲在旁边的黑西装少年,语气冷冽,“和你没关系。”简单说就是死后继续在尸魂界打工。
“我没有欺骗你。”就算被小姑娘按在地上,安德烈·纪德也表现得很有耐心,“没有任何预兆或者渐进过程,织田作之助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绿色羽毛周围漂浮的光斑开始紊乱,织田咲冷冷地笑了一声:“害死我哥哥的人,冠冕堂皇地说不会欺骗我?”你可真敢开口。
也许是因为死了一遭达成心愿的缘故,安德烈·纪德看起来并不像一个苦大仇深、四处寻死的前雇佣兵,反而更像是个长相严肃的普通大叔:“非常抱歉。但我并不后悔。”
织田咲觉得双方已经没有继续交流这个问题的必要了。
安德烈·纪德心态平和性格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怀着悲悯和善念;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个有着明确目标以及果决手段的男人。
为了达成目标不惜牺牲一切,无论是他人的性命,还是自己的性命——‘关于我杀你哥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也绝对不会手软。’
价值观不同聊个鬼。
翠眸女孩猛然握碎掌心的羽毛,手下的力道几乎要把安德烈·纪德按进地板里。太宰治看着小姑娘半晌,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温和地轻轻叹气:“阿咲。”
年轻干部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想办法安抚一下小姑娘,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抚劝慰太过苍白,冷漠点醒又过于无情……
不如说,在某个时刻,连他也陡然有了期待。
尽管顶着老谋深算、算无遗策的人设,太宰治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猛地听到好友有复活的希望,一瞬间的确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希冀……就像理智和情感的博弈。
绿眼睛的小凶兽闷不吭声咬紧了牙关,绷得紧紧的小臂微微颤抖。这样坚强又固执的模样在某一瞬间甚至打动了太宰治——
打动了,这个自黑暗中生长、并准备在黑暗中独自腐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