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时候,朱绣正在小茶房,这些话听得真真的。那贾雨村,是个最没良心没底线的人,怎么又黏上来了?这回因多了自己,多了姆妈留在林家教养林黛玉,林如海便没弄出为女儿延请西席的事来,也就没招惹上这贾雨村。不知他怎么钻营的,竟然靠上了甄家。想来这回拜会贾政,也是为求官而来。
朱绣不管外头的事,只是觉得有些头疼,明明变了那么多了,可有些事情,还会莫名其妙的发生。这是‘剧情’的力量,还是那什么‘太虚幻境’的关系?
可不管是什么,自己已在局中,自然只能奋力一搏!朱绣摸摸胸口的翠华囊,心中一定,她自己,不就是这孽海情天最大的变数么,若那警幻仙子并僧道二人,真那么神通广大,她早就该被发现被清除了。
可见,这尘世中的事,那些仙子甚的也无力干涉更多。纵观原书,那僧道二人就如同现代的传销贩子一般,只用口舌来搬弄,唯一弄出来的‘灵物’风月宝鉴,还怕火烧——若非时人多信佛、信道,这二人身份给他们披上了一层画皮,僧人道人的话,人们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下意识就信上两分,恐怕这二人也翻不出这么多水花来。
想明白这些,朱绣只觉得身上一轻,似乎原来背负着什么枷锁,都松了二分。
这又过了好几天,林家的船都得走了小半程了,可整个府里竟无一个主子关心这表姑娘接来了,住哪儿的问题。
朱绣可不相信,有了姆妈在身边,还会出现林黛玉只带着一个奶娘一个丫头进荣国府的情形,这奶娘、嬷嬷、丫鬟一大堆,还有箱笼行礼,贾母再说些让住在碧纱橱的话可就打脸了。
况且这碧纱橱现在是贾母带着贾宝玉住着,暖阁里还住着个史湘云呐。盖因薛家进京,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去世时,史湘云仅被送回史家住了一程,就又被贾母给接回来了,仍旧安置在西边暖阁里。如今史鼎又叙娶一房,继室太太待史湘云更是面子情,她在荣国府就长住起来。
“姐姐,你好歹帮我探探二奶奶的口风,等林姑娘进了神京,再收拾可不就晚了吗?”这日,朱绣碰见平儿,忙拉她说。
平儿好笑:“你这心操的,要我说什么好呢。你能想到的,难道我们奶奶就想不到?原不过是老太太和太太都没发下话来,奶奶怎么好自作主张呢。”
若想得到,为何连点动静都没有呢。其实依着王熙凤的性情,知道林家姑娘是这一时贾母挂在嘴上的心头肉,她悄悄命人收拾出屋子,做两手准备,倒还能理解。可偏偏真的就没迹象。
朱绣也笑:“这不是怕二奶奶事务繁冗,一时忘了倒不好。老太太日日都派人去码头上,可见对这位表姑娘格外上心些。再者你知道我母亲也要来,可不就是掰着手指头日日计算么。”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跟着,这排场如何,很该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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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回去,想了想,晚间人散时,便问凤姐说:“林姑娘的章程,奶奶怎么想的?”
凤姐也正犯愁呢,她想讨老太太的欢心,光能干活不行,还得把准了脉!老太太日日都要念叨一下外孙女,可见是疼的,只是老太太没发话,许是想安排外孙女在上院住,也未可知。若是这样,她这里收拾出来,一个安排不好,反倒出力不讨好。
“依我说,奶奶悄悄收拾出来,等林姑娘来了,看老太太意思也就完了。若是老太太要亲躬,奶奶只不说便是,若是老太太说要另行安排,奶奶想在前头,也能交差。这有什么难为的呢?”
一席话,说的凤姐儿倒笑了,“小蹄子,你还精乖上了,你说的,我还能不知道?理是这个理儿,只里头有些事你是不知道。”
平儿就道:“何苦来?奶奶这里操上一百份的心,谁体谅你一分辛苦呢。我只看你累得慌。”
凤姐道:“好端端的说这话,引我难受不是。”说着,声音就低下去,悄悄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这去了的林姑妈在娘家时,与太太有些嫌隙,当日林姑妈是小姑子娇客,太太再怎么也得忍让三分。你是没见,太太提起这位姑妈和林表妹时,那模样都能淡出水来。我这一动作,老太太如何还不得知,太太这里就先不自在了。”
平儿听说,哼笑一声,也悄悄的说:“我说呢,原来是打着圆儿,想要两面讨巧呐。”
凤姐听她说顽笑话,恨得拍了她一下,“说正经的呢,你这小蹄子,还来怄我。”言语亲密,对平儿这样说话讥笑也不放在心上。
平儿忽然就红了眼圈,把凤姐唬一跳:“拍疼了不成?我也没使力气呐,是不是你这猴儿又作怪哄我呢?”
平儿也不答言,起身从外间橱柜底下摸索出一个纸包,那纸包塞得严密,抠了半天方弄出来。
凤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笑说:“什么金子宝贝,藏那么严实,还怕我偷你的不成?”
平儿就把那油纸包打开,是一张方子和一个药包,就把那方子往凤姐跟前一递。
凤姐纳罕,自己又不识字:“疯魔了不成,这什么东西,别学那些人蚊子哼哼,有话直说罢,跟我你还弄鬼?”
平儿便将缘故说与她听,“……我喝了那药,后儿便觉得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凉气儿,难受的很。揣思好几日,才趁那婆子醉酒,从柜子里摸出一包药来,也不敢声张,上回替您给舅太太送东西的时候,寻了间生药铺子叫人看了……说是绝子汤。”
凤姐就想起来,上回让平儿回娘家送礼时,她耽搁良久才回来,一回来还不等自己责怪就病倒了。
凤姐拿着方子的手都有些抖。
平儿只挨着炕沿站着,道:“这是我的命,我也不怪谁。可奶奶体谅我,这几月我说了多少造次的话,奶奶从不跟我认真计较……我有些话堵在心口,不说不能报奶奶的情分。”
“奶奶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说句不敬犯上的话,凭他是什么琏二爷呢,还不如我们交心的时候多呢!我打一开始,就从不疑这药里有奶奶得手笔,我是您的陪嫁,命都在主子手里,奶奶犯不上!”
这话说的凤姐也动容,她自然知道勉强了平儿,平儿有气,偶然说造次了她也没理会——归根结底,是琏二一旦得手,就又把平儿抛到脑后去了。也不知道是平儿不得他的意还是外头混账老婆又勾了他的魂。王熙凤也矛盾的很,琏二在意平儿,她心里恨得什么似的,那夜就是这样,琏二歇在平儿屋里时,她这头连发卖平儿的心都有了;可一旦琏二寡情无意,自那次后再没找过平儿,她这心里又觉得歉疚,这是生生坑了平儿一辈子。
“……这药我喝就喝了,况且大夫也说,若好好保养,兴许日后还有缘分。可这药就大剌剌的搁在一个管事手里,不管她知不知情,她是奉了谁的命给我熬这个?我后又悄悄去看过,大老爷屋里的丫头去领药,那人都是拿柜子顶上的一个匣子里的药包来熬……”
王熙凤躺在床上,脑子还在想平儿那两句“这是不叫我生,还是不叫咱们这长房嫡支生?”“奶奶怀上大姐儿,头几个月有多难受,还见了红,怎的请了太医来,诊出是个女胎,反倒安稳起来了,虽还弱些,也能下床侍奉老太太,也并未吃什么汤药?”……
一夜也不曾睡好,王熙凤次日就有些头昏脑涨的,但起来头一件,还是把平儿叫到跟前,悄道:“昨晚上那话儿只烂在心里,谁都不能说,你二爷那里也是!”
说着,眉毛就立起来,带着一股子煞气:“这里头的鬼儿,早晚得现出来!”
两主仆就避开不谈,平儿自过来侍奉凤姐梳洗。
等凤姐去上院侍候完贾母早饭,回房来自己吃饭时,平儿才像想起什么来一样,笑道:“我倒忘了一事,该打该打。”
凤姐便问什么事。
平儿道:“原是方才跟奶奶过去,看见朱绣妹子才想起来的。”
凤姐笑道:“什么朱绣妹子,她既升了一等,我外头见了,也得叫声儿朱绣姐姐,这才是大家子的理儿。谁管她年岁大小呢,跟着老太太,自然该有这样的体面。”
平儿因笑道:“看见朱绣姐姐才想起她那个干娘,宫里出来的朱嬷嬷也要跟着林姑娘到咱们这儿来。奶奶想一想,有个这出身的教引嬷嬷,这表姑娘的排场?”
凤姐一抚掌,“我说忘了什么事呢,倒忘了她了!”沉吟片刻,忽想起今年中秋林家送节礼时的情形,礼还一样厚,可那些男人女人的装扮,可比以往哪回都来的光鲜排面,就连人口,也得多出去二三倍。林姑妈以前都生怕给府里添麻烦,顶上怎么简单实惠怎么来,是以原本她心里还揣测林表妹会不会只带几个人,轻车简行的就来了。
现在看来,只怕她原先想错了,林家这回怕是场面不小。果然是宫里的人,都爱讲究体面。
“那这上院里可就没有合适的地方了,得单预备下一个院落。若搁以前的架势,带上四五个人,上院两侧的厢房也塞得下。这回恐怕都想差了,只怕老太太也还没料到这一层呢。”凤姐眼睛亮起来,她要先预备下,可就替老太太免了一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