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里想了百种法子,能贴上的尽要贴上,能用的也都要攥到手里挡灾。
“朱绣丫头的女婿升成四品了?我恍惚今日看见她了?”贾母阖着眼问。
王夫人撇撇嘴,幸而今日不用同命妇们站一处,若不然,她这昔日的主子就被个奴才压到后头了。
“你去寻她,就说我大悲过甚,你找她来劝慰。”
王夫人听了,讷讷的不愿意行动。
贾母怒道:“这时节了,你还端着你太太的架子不成?她女婿有能为,她认的那个外祖又是个权宦,若拿住了她,你日后见公主也便利!多少事情等着咱们,我说甚,你只管去做就是!”
王夫人用帕子擦擦眼角,哀叹道:“时移势易,这如今她哪里还把我这太太放眼珠里。”
贾母哼了一声,啐道:“就是她是四品诰命了,才不愿让别人知道她原来是我们家的丫头,这道理你还想不明白!你只说叫她来劝慰,她怕你说出别个东西来,不敢不来!”
尤氏在一边听闻,一阵齿冷,不由得离贾母更远些。
王夫人只得站起身,又向邢夫人,邀她一同过去。
邢夫人嗤道:“一则老太太这里离不得人,二则,我去了,倒像是用品阶压着人过来似的,没得叫人心里埋怨。”说着,抻一抻朝服,上头的云霞翟纹刺的王夫人眼睛生疼。
屋里侍候的丫鬟都在楼外等候,见王夫人出门来,忙上前拜见。王夫人冷眼打量,倒很有规矩,因问四品诰命湛朱氏的屋子。
丫头们也料想不到这光景还有贾贵妃的娘家人要串门子的,都讶异的很,当下立时回禀管事。这管事却是个内监,王夫人一见是太监,膝盖已软了半截,越发客气,口称内相大人。
这太监倒还和善,问明缘由,笑说:“王宜人说笑了,老太君的儿媳、侄孙媳妇都陪侍在跟前,何必外人来劝说?”
王夫人忙道:“内相不知细情,这位湛氏曾在我家老太太膝下养过几年,老太太只当是孙女一般。如今娘娘薨逝,老人家受不得,却还得孙女们劝慰一番好使。”
屋内贾母也正跟邢夫人说起孙女们,只命:“过两日打发人接二丫头家来住几日。三丫头那里,我叫宝玉亲自去接。娘娘去了,她们姊妹合该回来探望探望。”
邢夫人想着尚主的话,还要进言说和,贾母已闭上眼睛,心下急转,思索其后路来。
邢夫人闹个没趣,也懒懒的不愿动弹,尤氏心下也正盘算细软梯己之类的事情。
不一时,王夫人回来,后面跟着一列端盆端水的丫头,贾母看一眼,就知王氏不成事,心下越发恼怒,也越发慌张起来。
直至漱洗过后,外人退出去,王夫人才道:“不中用,掌事的人管束严得很,说老太太不管想谁,只管在自己家里叫她去,可在这别馆里却不成。坏了规矩,上下都要责罚。”
又告诉贾母:“治丧理事的竟是北静王爷,也不知王爷可召见了老爷不曾。”
贾母眼角就落下泪来,早几年北静王爷待自家如何礼遇,待宝玉更是亲近,可如今光景,竟是避不露面。
官眷暂住的别馆里,掌事的内监不仅拦住了王夫人,还不动声色的给北静郡王和贾家下了蛆。令婢女小幺看好门户,不管谁家夫人太太,皆不准乱闯乱撞,这才换了张笑脸,带着两个小黄门亲自去给朱绣请安。
朱绣正与黄夫人吃茶,说几句闲话,忽见这些人来,正疑惑,为首的太监已利索的打千请安:“您不认得我,敬事房的卢正侍是我干爹……”
朱绣听说这个,已起了身,轻轻一福。这卢正侍是外祖父的徒弟,为人孝顺,很看顾自家,朱绣出嫁时还得过一匣子拇指肚大的珍珠作礼。
黄夫人见他们有话说,借故告辞回屋去。两间屋子相邻,黄夫人出门时还听说那位内监在殷勤探问吃食起居等语,她就知这位年岁尚小的湛太太,很了不得。宫里内官,沾了皇家的光,眼睛都是长在脑门子上的。别说四品诰命,就是等闲三品大员,这些人也不见得愿意理会,这会子却巴巴的来讨好个小小恭人。
“……您放心,她们翻不起大浪来。况且忒拿大不谨慎了,外头地方,也敢胡说。以为关起门来,别人就听不到了。只怕人还未回都中,那些大逆的话就传到主子娘娘耳朵里了。”
“您留步,留步!”说了些话儿,几个内官就告辞,朱绣送出门去,只见邻近几间屋子的夫人太太们都似不经意的开门开窗的,看她的脸色和煦客气很多。
朱绣都笑着点头致意,并不趁机客套。
回到屋中,两个分派来的婢子也更恭谨,服侍的极妥帖。直到放下帐子,朱绣一个人看向帐顶,才长叹一声:明知陛下看重公主,还要赶着谋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难道是破罐子破摔,赶紧完了了事?
朱绣将心比心,若是有谁这样算计自家骥哥儿,不打劈了他绝不算完。
自家都如此,更何况说一不二的皇帝。这人钻了牛角尖儿,越发看不清道路,蒙住眼捂上耳朵只往阴沟里赶,谁都没法子救。
第104章 赏赐
贾氏、荣国府、宁国府…这几个字眼最近在庆和帝耳边出现的次数有些多, 跟蝇虫一般,虽微不足道,却令人烦不胜烦。
“叫平嫔安心抚育福佑,旁的事不与福佑相干。”庆和帝摆摆手, 令中宫掌宫太监退出去。
总管太监捧着热茶上来, 轻轻奉给庆和帝:“皇上, 已至午时啦。”
庆和帝捏捏眉心, 问:“程大伴执意告老?”
总管太监立刻知道当今说的是谁,正是先惠后的副首领太监,现在的敬事房总管, 这程太监于陛下小时多有看顾之德, 后又佐助王事, 十分得陛下看重近亲。忙躬身应道:“是, 程总管自言年岁已高, 不能胜任宫务, 又向内务府递了辞贴。内务府总管不敢擅专, 禀了上来。”
总管太监见当今长叹一声, 满是不舍之意。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这程老太监:这程老太监自上了高位从未掉下来过,中宫执掌过, 内务府也管过, 就是他自己退居, 今上也愿叫他总管敬事房, 这权宦做到他这般古今都寥寥。更不提他其实并非是当今从小的伴当,却也得陛下称呼“大伴”。
只是细细一思索,这程老太监能有今日也不意外, 这老妖怪最让人敬服的就是他那一双“慧眼”,看人从不走眼:哪个有权柄的大太监不是一串串的的徒子徒孙, 这原是大太监的脸面,毫不稀奇。这程老太监也有徒子徒孙,只是他的徒弟仅有数的几个,难得的个个都是有分寸懂进退的妥当人,踏实不说,还孝顺。叫他这总管太监也艳羡的很。
程老太监一辈子忠于王事,低调沉稳的全不似个掌权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安安稳稳的走到告老,叫旁人纵使眼热,也只能叹服敬仰。
“罢了,叫内务府允程大伴的请。程大伴可有子侄亲眷在,若有,问大伴的意思,可一并迁来随大伴在都中宅院过活,令其好生奉养孝敬大伴。”
总管太监非是人精不可担负,对皇上看在眼里的人都有一本账记在心头,当下就禀明道:“程总管在真定老家确有族人,只是皆是远支,都不亲近。不过程总管早年曾认下一女一子,这女儿原是侍奉先惠后的宫女,早已岁满出宫了;这儿子却是程总管在宫外捡的,是个未能入选宫禁的乞儿。”
这一说倒引起了庆和帝的兴致:“哦?如今大伴义子在何处当差?”
总管太监见庆和帝起了意头,忙回道:“不曾进宫,程总管把义子正经养在宫外。”
总管太监与程老太监远近无仇怨,他又告老,得皇上看重,乐得卖好:“程总管的这双儿女为人都颇忠厚,这义子买卖做得甚好,几年前被内务府看中,选进去得了小差事,那成套相配房舍的帐帘围搭就是他家先兴起来的。”这意思,自然是说程老太监的义子并不曾倚仗他父亲的势,要不然也不会前几年才被内务府选做皇商,可知早十年可是程老太监管内务府事的时节。
这一说庆和帝倒是想了起来,并非是因程大伴的缘故,而是内务府曾上过折子,提及一个承办成套帐帘围搭的小皇商在宫妃省亲一事中足足上交几十万两的润银。内务府总管大臣是庆和帝的心腹,是从户部升补上来的,曾私下里用这家的账本跟庆和帝直言勋贵奢靡,是国之蛀虫。
“原来是程大伴义子,果然有大伴之风。大伴老成忠敬,著有劳绩,有此子息,幸之。”庆和帝颇欣慰,放下茶盏叹说。
总管太监笑道:“程总管有皇恩庇佑,好运道自然尽有。说起来,这义女也了不得,当日岁满出宫,在好几家做过教引之职,有弘传闱德之功。直到其养女出嫁,才辞馆安养。程总管一门都忠心体国,这外孙女嫁的却是出征安南国的忠勇之士,其女婿悍勇非常,正是皇商赐宴将帅时,狄大将军向您赞提过的湛小将。”这狄大将军已解甲荣养,狄家满门忠烈,只剩几个年岁尚小的孙辈,不涉军权,总管太监才敢言说。
庆和帝闻言,越发高兴,言语和悦,笑说:“竟是他家,好,好!”果然随了大伴,都不是揽权贪享之流,有节有义,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