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这身好看的紧,只是脸上素淡了些。你这还是新嫁娘呢,指甲也不涂,胭脂也不擦,倒愈发显得你嫂子我老妖精似的。”徐嫂子拉着朱绣的手,端详一回,笑道。
“不过你这脸,跟桃花骨朵似的,不擦胭脂也使得,就是口唇浅淡了,我那里还有你送我的唇脂,嫂子给你妆扮妆扮?”
秋桂在后头,嘻嘻的笑道:“大奶奶勿怪,原是我们奶奶有了身子,嬷嬷不让涂脂抹粉。”
徐嫂子惊喜道:“果真,哎唷,怎的没告诉我们知道。”
朱绣笑道:“月份尚浅呢。”
徐娘子忙往内室让,“罢了,你歇着罢,一会子人到了我使人告诉你。别怕,今儿有我呢。”
朱绣忍不住脸红,笑道:“哪儿这样娇贵了,嫂子先不是还说要教我嘛。”
徐娘子只不依,道:“什么时候不能学,况且你聪明,我说给你听也能学会了。你听话啊。春柳秋桂,扶你们奶奶歇会儿。”
出了小厅,徐娘子长出一口气,忙命:“打发个妥当人,去告诉大爷,就说湛兄弟有后了。”
这场花会,因着徐嫂子的缘故,朱绣倒是松快的很。因湛冬娶亲晚,与徐家、湛家亲厚的这一小群奶奶们,年岁比朱绣多长上几岁,听闻徐嫂子为她挡酒,知晓了缘故,倒都传授起自家的养胎育儿经起来了。
和乐融融,十分有话聊,朱绣竟也颇顺利的融到内眷里头。
叫徐嫂子暗暗松了口气,她原先提着半颗心,不为别的,只因朱绣能写会读,又长得也忒好了些。相熟的内眷,因大家都是低品阶的武官人家,不少都是小门户家的出身,顶多算得上不粗鄙,至于知书达理多是不沾边儿;况且多有性情爽直不会拐弯抹角的,朱绣这样的模样,又红妆十里,少不得就跟人格格不入。徐嫂子是举人家的女孩儿,当年新嫁,融入这些人里头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呢。她当年,初时人家说的她插不上话,她说的人家是一头雾水,尴尬极了,幸好有婆母领着,这才勉强融入。徐嫂子都拿出婆母引导她的耐心了,谁知湛家弟妹这样灵秀,头一次就不显得突兀。
闲叙了一会子,徐嫂子就招呼大家往花园亭廊去赏花。
徐家几代武官,如今住着的也是个五进的大宅子,因不在闹市旺街,占地颇大,花园子里仿造江南风格,亭榭廊槛,各色景致宛转其间,十分有意境。
一个嫂子笑道:“这还是当年为了迎咱们徐嫂子进门,特地请了南边的匠工修造的。我听我婆婆说,因上两代徐家无女,他们爷儿们造的这花园子光秃秃的,都当校场使呢。那时候徐家宴客,可从来没有这些花会茶会,无景可看。只能每每请两班小戏,听去罢你们。”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到了一处曲廊八角亭,迎面又是几个穿着富丽些的妇人,先前打趣的嫂子低声将对面几人的身份都跟朱绣介绍一番。
朱绣盈盈站着,只含笑应对罢了。
两相寒温客套几句,三三两两在亭中坐下,朱绣正端详亭下一朵重瓣赵粉,忽听一个妇人道:“那个红衣裳的,就是湛家新娶的媳妇?小媳妇儿,过来叫嫂子看看。”
朱绣轻一扬眉,转过脸来,正是方才才见的那几位中的一个,那妇人也穿着一身红衣,是比桃粉更深的洋红褙子,鲜亮是够鲜亮,只这妇人长相普普通通,压不住色,倒像个陪衬似的。
“您是?”
“嗨呀,这位呐,是邓家六房的三奶奶。你不认识。我说邓三,在座的数数,几个不是你嫂子的,你怎么不站跟前,叫咱们瞧瞧看看?”
“哟,邓三家的,你今儿怎么来了,徐嫂子连你都请了?上回在姚家没闹够,非得把徐家的花会也搅和了才罢休?”
“就是!别欺负我们冬子媳妇年纪小。你家邓三,见着冬子还得称一声哥哥呢,好意思在这里拿大!”正说着,徐嫂子进来,似笑非笑的一睨邓三奶奶。
那位邓三奶奶不忿的低下头,不言语了。
朱绣冷眼瞧着,这几个穿着都往富贵炫耀上打扮的妇人,只怕不大得人心,其余几个抱成一团,一旁说话。唯有这个邓三奶奶,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倒拿着自己作筏子。
徐嫂子拉起朱绣,把她安置在方才熟络的几个嫂子中,忙着叫丫头上果子好茶,才又匆忙走了。
“今儿来的人不少,除了咱们这些小辈,还有些上一辈的太太们,徐嫂子可带你见过了?”那位颇诙谐的嫂子问。
朱绣点点头,长辈们都是徐嫂子亲自去迎的,特地带上了朱绣,都见过了。
“也是,谁叫我们家爷不争气,扒不上人家湛大爷的门呢。能扒上的都飞黄腾达了,又是指挥使又是千总的,怪不得徐嫂子也得巴结着。只可惜呀……”那邓三奶奶见方才朱绣没吱声儿,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货,又阴阳怪气的说话。
朱绣挑挑长眉,不等她把可惜什么说出来,直接道:“邓三奶奶是罢,还请慎言。方才我随徐嫂嫂拜见了邓伯娘,您若是说了甚么我不爱听的话,少不得搬弄告一番状了。我新过门不久,不懂事也是有的,邓伯娘方才还嘱咐嫂子们让让我呢。”把告状说的理直气壮。
朱绣身旁嘴巧的那位鲁嫂子,像是才认识朱绣一般,细细的看过一回,大笑道:“果然,对咱们的脾气。就该叫那些乱叫唤乱咬人的狗,知道厉害!”
朱绣心道,可不是狗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将才分明是要咒自家湛冬。
鲁大嫂不愧个鲁,当下指着邓三奶奶的鼻子道:“沾了邓家大房的光,你才进这里来,别给脸不要啊!况且,你有这调三斡四说嘴的功夫,还不如多管管邓三呢,在座的哪个没开怀,只有你!瞎话坏话说多了的,不怕造口业呀!再如何新,湛家弟妹如今已有了身子,你且多顾着你自己罢。再叫我听见那些歪话,大嘴巴子抽你!”
气的邓三奶奶脸色铁青,鲁大嫂坐下来,跟朱绣道:“别理她!都知道邓继小子和你家湛兄弟好,如今邓小子升了丰台大营的千总,听说又说了一门颇高的亲事,她这是嫉恨呢。你不知道,今儿来的邓太太是长房宗妇,进门多年无子,当时六房已有二子又鼓了肚子,说要把肚子里的这个过给长房,谁知邓太太就怀上了,生下来就是邓继。六房的就是那个邓三,他们六房也是有意思,都觉得是邓继小子占了邓三的地位,这以后,但凡邓继小子出息点儿,就说三道四不消停。可如今长了起来,那个是烂泥似的,邓继小子认了两个哥哥,倒越发有能为了,叫她们看了岂非更恨。尤其是这个邓三家的,跟黏上大房似的,因着她搅和糟践名声,闹得邓继如今还没娶上媳妇……”
朱绣也是知道邓继的,不仅知道,还见过,闻言,笑道:“说的哪家的?我们爷出门了,我这消息越发不通了。”
鲁嫂子想了一回,笑道:“恍惚是哪个高门的庶女,听说在家里不大得意,只是人好性情也温厚,邓太太极满意。因着她家不大看重,邓家也不张扬,只要安安生生把媳妇娶进来就万事都好了。”
“哎,对,好像是姓贾,许是那什么国公府的旁支罢。”
“姓贾?”庶女,不得意,人温厚,朱绣越想越觉倒像自己认识的那位姑娘,都中高门,又是国公府,除了宁荣二府再没其他,况且旁支里头,朱绣还从未听过有适龄的庶女的。
第87章 起风
进了六月, 朱绣的坐稳了胎,湛朱程三家才松一口气,说起来也是冷清的很,三家也只三个正经长辈罢了。可这人口越少, 就越显得小辈金贵, 朱绣就是活动活动胳膊腿儿, 也有一堆嬷嬷丫头不眨眼的护着。饶是朱绣性子乖顺, 也是十分难捱,只是虑着长辈心意,到底是慢慢强让自个习惯了。
正是伏天, 收生姥姥不许朱绣房里用冰, 就连坐卧的湘竹簟芙蓉簟上都叫缝了一层细布。
“你舅舅的意思是咱们全家都往妙峰山别庄上去避暑, 也省得你憋坏了。”朱嬷嬷一面说, 一面亲自把葡萄一颗颗从串上摘下来放在朱绣身侧的小银盘上:“虽没冰镇, 可也是掉在井里湃过的, 凉丝丝的, 不许多吃。”
朱绣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腹, 笑道:“这倒是个安生不闹人的,我也不觉得多热。舅舅也够忙的了, 半个月内务府都传叫几回了, 若是咱们去了妙峰山, 舅舅岂不得隔三差五盯着大日头来回奔波。况且还有我公爹那头, 裘管事跟着我在咱们家里,就是为了我这边有事情好传话回去,我丢手走了不打紧, 得劳动多少人为我费心神。”
朱绣也不剥葡萄皮,捏一个吸溜就到了嘴里, 随手把皮子放在旁边瓷碟里。心道,这时代的房顶都极高,居室又大,外头花树参天,檐廊曲折,再热能热到哪儿去呢。
“往年暑月里我还时不时用些冰,今却真没觉察多燥热的慌,姆妈,我揣的这个,倒是个会疼人的,只怕是个小囡囡。”朱绣边吃边笑道。
“越发没个样儿了,剥了再吃,仔细呛着。”
“什么揣不揣的,多难听。”朱嬷嬷顿了一下,又笑道:“不管男女,咱们都喜欢。只是如今姑爷在外头,亲家老爷只怕盼着你肚子里是个男娃娃,你心里得清楚,这并非是不喜欢孙女儿,只是人老了,多是个慰藉寄托的想头。”湛家待自家女儿如何,这几个月朱嬷嬷看的很清楚,虽想着湛冬仍旧不安心,可心里也着实感激,觉着没把闺女许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