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议婚的时候,荣府王夫人弄出来的恶心事都瞒着朱绣呢,朱嬷嬷心里恐怕那边又生出什么坏心来,忙坐下把前事一五一十的给闺女说了:“……实在是她家忒糊涂,跟糊涂人讲理讲不清!这不是头一出了,你小时候她家大姑娘进宫,那位太太竟偷摸的请个红倌儿教那大姑娘,一出两出的,又蠢又拎不清!姑爷和邓家哥儿跟亲兄弟似的,若不是聘的是迎姑娘,我早上门跟邓太太说道说道了。”
自打和湛家定了亲,朱嬷嬷交好的内眷圈子又大了不少,尤其和邓太太要好。先前王熙凤看中了邓家,邓太太本来还虑着荣府的门第和名声,特地上门请朱嬷嬷来参谋度量。说到底,荣国府虽跟个漏子似的,可后宅交际圈子窄的吓人,除了他家人好说嘴的凤凰蛋诸多风月秘事外,荣府后院的情形少有人知。比如黛玉,比如朱嬷嬷,还有朱绣,旁人只隐约知道朱家和林家有旧,林家与荣府关系很是冷淡等等,邓太太登门,也只是想托朱嬷嬷向林家打听打听,并不知道朱嬷嬷曾住过好一段时候的荣府。
这会儿,朱绣才知道王夫人前头竟打了叫自己嫁给王仁的主意,一阵恶心,那王仁的名声,荣国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凤姐,也从来羞于提起这个哥哥。
“好了好了,不怕,姑爷料理的很好,并没后患。”朱嬷嬷拍拍闺女,笑道:“听说那位王家大爷死性不改,王家顶梁柱都塌了,还要恃强凌弱,争勇斗狠。要是在他家金陵祖地还罢了,扶灵回去的路上也敢胡闹,在汶水上被人打断了腿。鲁地自古多游侠好汉,他家也只得认了这闷亏。好笑的是那个仁大爷不仅跛了,还吓破了胆,叫金陵城里都清静不少。”
略过王仁,又说起迎春:“迎姑娘的性子温厚,又是大房的人,况且给她说亲的时候那边琏二奶奶还找过我。姑爷和邓家哥儿跟亲兄弟似的,日后邓家哥儿娶亲,你也得当做半个妯娌来处,若是说个不好相与的,里外都闹心。巧的是邓太太说起的正是迎姑娘,迎姑娘好性情,你们又有些少小情谊,日后走动起来多亲呐。”
朱嬷嬷全是为自家女孩儿打算的心思,一看就知很喜欢邓家的亲事。只她没说的是,先前给朱绣相看的时候,收罗了许多小郎君的底细,这邓继也在里头呢,只是邓家颇有两房不省心的亲戚,况且邓家出身也更高些,并不合适,才无后话。这本是各家给儿女相看亲事的常情,女孩儿各家都藏得严实,但小爷儿们,若要那大略的,从官媒人那里就可使银子来买。朱嬷嬷姊弟俩自然全当无事,却没成想王熙凤要去了程舅舅打听的那些小郎君的名姓,调来选取,竟然瞧中了邓继,却是意外之喜。
朱嬷嬷老大不愿意,朱绣心也淡了,直磨蹭到六月底,下了一场好雨,伏热压下来,朱绣才往荣国府拜见贾母。
此次登门的排场,却与以往大为不同。倒不是朱绣显摆炫耀,而是母亲舅舅都不放心,简直称得上如临大敌。不仅会拳脚的女镖师、收生姥姥、贴身的丫头和嬷嬷们,就连医婆都跟了来,浩浩荡荡,倒有三四辆马车。
先下了帖子的缘故,王熙凤唯恐门上的人慢待了朱绣,早早就叫开了侧门,待朱绣进来,还亲自接出二门来。
朱绣一见熙凤,就一阵诧异,实在是她脸色差得很,偏行动上风风火火的,却不像是知道她自己有孕的样子。
只是还未拜见过贾母,当着众人的面儿,却不好细问,只得携了她的手,一行往荣庆堂走。
算起来,朱绣足有一年多未踏过荣国府的地儿了,此次一见,只觉得比记忆力灰败冷清不少。
到了花厅,果然当间儿有个蒲团,朱绣跟没看见似的,抚抚微凸的小腹,给贾母道了万福。
凤姐正要打圆场,谁知贾母笑眯眯的,看向朱绣的肚子,更是喜欢道:“几个月了?我就说你是好福气的孩子,果然没错。”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朱绣心里起了疑,面上只笑道:“四个多月了。许久没见,老太太还是这样精神旺盛。”
贾母摆摆手,笑道:“老废物,不中用啦!不跟你们小孩子似的,个个都不知道疲累。”
朱绣顺着就笑:“自从有了身子,就极爱疲乏,吃着饭也能睡着了,倒叫人跟着我操心。”说着,就指一指围在身边身后的十来个嬷嬷丫头。
贾母就摆手道:“有孩子的可不就是宝贝了,你如今这样儿,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
什么千金小姐,何时做过千金小姐,如今只算个千金奶奶罢。这样儿一脚出八脚迈的,不够累人的,等卸了货,绝对不要这体统。朱绣心里腹诽道。
贾母似乎很喜欢的样子,滔滔不绝的说起她当日怀相,又说李纨和凤姐生儿育女的事情,还问:“是男是女,可叫太医看过了?”
朱绣因笑道:“月份还小,并不曾看。”至于我家男女都喜欢的话,不必为外人道。
闲叙了一会子,朱绣故意打了个呵欠,贾母也恐怕朱绣乏了告辞,忙说起正事来。
只见这老太太满面光辉,笑的了不得:“今日你来,原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另一则,许是还要你伸手帮一把。”
朱绣看一眼陪坐在下首的凤姐,纳闷想,不是为着二姑娘的亲事罢,什么时候老太太这样看中二姑娘了?
凤姐想了一遍,觉着不是二丫头的事,可除了这件喜事,别的哪里又有喜事来呢,难不成老太太真信了她说的喜事冲一冲霉气的话,才这样高兴?
谁知贾母吐口便是一道惊雷:“祖宗保佑,娘娘有喜了!”
朱绣猛一惊,看向凤姐,凤姐眼瞪得浑圆,显然也是不知道的。
“恭喜老太太!可真是大喜,难怪老太太这般高兴。”朱绣嘴里应付着。这事于贾家是大喜,可与自家何干。
凤姐眼里都是疑惑,因笑道:“天大的喜事,老太太怎的瞒的这样紧?连我都蒙在鼓里呢。”
贾母嗔怪道:“还不足三月,龙胎金贵,怕说出来惊动了反不好。”
朱绣便提防起来,笑道:“您老人家经历的多,知道这些讲究。可娘娘遇喜,是为大事,皇家封赏自不必说,只是太太奶奶们却是要进朝谢恩的。”万不可能瞒得住,除非贾妃自己也瞒着。
果然贾母笑道:“你出门子了,见识也多了,这话很是。娘娘那里还未给万岁报喜呢。如今只我和宝玉他娘知道,这会儿又先告诉了你们。”
话说的朱绣脑仁子都疼了。不告诉圣上和皇后,倒先叫娘家知道,这贾妃有病呐。况且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想的,在自己面前抖露出来是什么意思?
凤姐已觉不妥,正要言语,贾母却看她一眼,叫凤姐把话都咽了回去。
只听贾母笑道:“眼见也要三个月了,娘娘在合适的时候自然给万岁报喜。只是绣丫头,你知道这宫妃有孕,宫里的章程吗?”
朱绣谨慎道:“原听过两耳朵,说是十分严格,要确保娘娘和龙胎安稳。只细里,却是不知。”
贾母笑道:“你才多大,不知道也正常。这娘娘遇喜,先是要迁到单独宫苑去住,还要从内务府选十来名儿女双全的守喜嬷嬷,另有御医、收生姥姥,日夜看护,每日吃用的东西都要入档呈给万岁爷亲览。不仅如此,还会允许娘娘生母入宫陪侍,好叫娘娘安心养胎……”
朱绣含笑听着,并不打断,这话说给自己听作甚?
贾母又道:“娘娘遇喜,自然想有个妥帖周全人在身边服侍。你们太太虽能进宫,可到底不可长陪着。”
朱绣点点头,她听姆妈说过,宫妃生母入宫陪伴,最多不过一个月,一般二十来天,这上头的多少就看圣心了。只是无缘无故的扯这闲篇儿,难不成还想借自家的手塞人不成?
朱绣只当做顽笑转过这念头,谁知贾母就真这样说了:“我也才知道,原来敬事房的程老内相是程舅老爷的父亲,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都不相识了。”
朱绣这才明白为何贾母非请自己过来,却是为搭上外公这个大桥。
“绣丫头,你母亲舅舅虽疼你,可到底你出了门子,日后程家还要男丁顶门立户,在根子上,与你隔得就忒远了。你和林丫头,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少不得为你们操些心。你在咱们家长大,情分不同一般,况且娘娘跟前你也待过,只怕娘娘心里,你比二丫头姊妹们还亲近些呢。日后娘娘好了,自然是你的倚靠,不独在你婆家,就是你娘家兄弟,看着娘娘和皇嗣的面上,也不敢慢待了你……”
朱绣心里冷笑,都说疏不间亲,这老太太可真是忒把她家当回事了。只差明说你又不是朱程两家的骨血,程家总要养个男丁传递门户,偏你跟人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再不找个靠山,日后哭得时候多着呢。
姆妈和舅舅只差把心都掏给自己了,若有半点担忧怀疑,才真是没良心不长眼呢。朱绣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春柳秋桂站在后面,大气不敢出。两个女镖师诧异的盯着朱绣看,自打见这位奶奶开始,奶奶就是一副温和的性子,又喜欢笑,平常看屋里丫头们斗嘴都没板过脸,这会儿冷下脸子,却很威严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