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图恩听着郗道茂一口一个我的儿,心里把郗道茂当闺女养呢。
“为何要把豆子筛选得如此清楚,都是榨油用的,到时一锅榨了,变成油饼,有何分别?”
“阿母不愧当世才女,总是这么一语中的,轻易看出关键。”图恩扬起老母亲般的慈祥微笑,“阿母往后看,就知道筛选大小做什么用了。”
图恩把郗道茂领到炒制工坊,热气还没进门就能感受到。郗道茂以为自己会看见许多口大锅和许多挥着铲子的人,可进门才发现,只有几个高大的铁皮圆柱体,驾在火上,被几匹骡子拉动着。骡子身上驾着枷担,带动整齐排列的木连杆有序转动,再带动那个巨大的铁皮圆筒慢悠悠在火上转动。一直不能欣赏劳动之美的郗道茂,突然就从这几根联动的木连杆上发现了机械之美。
“这么大?”参观众人仰着脖子看着巨大的铁皮圆筒,震惊不已。
图恩在心里谦虚,哪里,哪里,要不是没找到天然气、石油做燃料,没找到更好的锻钢法子,我能能驾一座高塔起来。
烧火的人隐在巨大的灶台后面,图恩早有规定,来人参观不需要停止,除非叫他们过来。此时也无人讲解,任由她们沉浸在震撼之中。
郗道茂就这么静静看着这巨大的铁皮圆筒,颤声问道:“这就是炒制吗?”
“是。”不用锅,不用铲子,从人工翻炒进化为半机械化,这就是为什么豆子要分大小的原因。这样大批量炒制,想要成熟度相同,控火之外,还要控制豆子大小。滚筒卧式设计,加热均匀,立体翻炒,不会出现粘锅现象。
当然,这无需要无数次的试验才能得出最合适的结果。烧火师傅控制温度,赶骡子的师傅控制铁皮滚筒翻转的速度,加入多少豆子有讲究,炒制时间也很关键。大粒豆子是多长时间,小粒豆子是多长时间,都是炒糊无数次才得出的精准刻度,在严丝合缝的配合中完成。
前段时间,庄子上的人早饭吃的是豆粉油茶,中午吃的是红烧黄豆,下午这顿最好,烧黄豆粒能加今年用豆粕迅速喂养长大的猪肉。劁过的猪肉,绝没有腥骚/气。晚上,中层管理人员,还能用炒黄豆下浊酒,糖他们吃不起,稍微洒一点盐,也是喷香。
试验炒黄豆的时候,图恩都不敢来,一屋子人放屁,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黄鼠狼集中营。
“你从哪儿来这么大铁桶?”震惊过后的郗道茂,最大的疑惑却是铁器从哪儿来?这可是南北对峙的战时啊,铁器是战略资源,她一个小娘子哪儿来的铁,还打成这么大的圆筒。圆筒这么大,支撑的灶台又该多么坚固,火力需要多猛,才能烧穿铁器?
“阿母放心,这是王家阿兄给我的。”
“王惜王怜花?你与他关系倒是和睦。”郗道茂也回到她与王惜有通信。只是不知道这样昂贵的铁器、昂贵的技术,他也舍得给自家女儿这垂髫幼童。
“救命之恩,如何能忘。”图恩笑着解释:“阿母你看,这铁皮虽大,可敲打成薄薄的铁壁,并不废料。灶台实用青砖搭建的,耐火又牢固。这火烧得也不是木材,是石炭。”
图恩让随行的一人去灶台后面取了几块蜂窝煤过来,“王家阿兄给的方子,石炭配其他料子,制成这样的蜂窝煤,火力是寻常柴薪的几倍。”
不能解释的都推到遥远的王家阿兄身上吧,反正郗道茂不能千里迢迢去对质。
“嗯,放回去吧,我知道了。”郗道茂无需揣测那从未见过的蜂窝煤,只需看灶膛间蹿起的火苗就知道火力到底有多猛了。
“我也知豆菽榨油过程,筛选、炒制,下一步就是最关键的压榨了吧?”
“是,压榨在另一处,阿母随我来。”图恩把郗道茂领到榨油房。
榨油的器具不是刚才炒制那样大家伙,夺人眼球,可郗道茂莫名觉得,这榨油器具更加精致高级。刚刚炒制好的熟黄豆通过架设在屋梁上的管道,直接进入榨油机榨膛内。郗道茂抬头看这比寻常住房高许多的油坊,这才明白头上的管道做什么用的。随着榨膛旋转,两边的出口,一个出压榨过后的榨料,是灰黑色的,还有黄豆的腥臭味,另一边是豆油,与入口的都有不同,它也是灰黑色的,浑浊、有臭味,经过过滤之后,才是日常食用的“孝油”。
郗道茂走到初榨油旁,闻着那股味道,轻叹,“这是军中用在火盆火把上的油吧,火攻之时也用这个。你这孩子,我还当你真从古籍中发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油。”
“世人鄙薄植物油,以为就比动物油脂差一等,女儿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这些豆粕牛吃了,比寻常牛长得更为健壮,猪吃了提前三月长成两百斤的大猪,鸡鸭之类家禽更不用说。既然动物能吃,人肯定也能吃。好处多者呢,大祖父、几位舅舅舅母守孝,有这豆油滋补,身体比其他守孝之家是否好上不少?阿母,您不能只看它原来是做什么的,我中间经过这么多工序,精挑细选,把不好的剔除,最好的才奉给长辈。”
“罢了,我说说不过你,最后滤油的就不去看了。”自从女儿做豆油压榨之后,郗道茂把家里关于油的书籍都翻看了一遍,也知道榨油大约就筛选、炒制、榨油、过滤四个基本步骤。中间还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方、技术,大体差不离。
郗道茂到庄子的主屋歇息,笑问:“你这榨油作坊可有管事统领?”
“有的。”图恩点头,从矮柜里翻出一沓纸张,“这是大管事写的,阿母帮我把把关。”
黄色的草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以郗道茂嫁于书法世家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字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可在女儿的工坊里做大管事,能识字已经让郗道茂喜出望外。
“十二日,压榨机出现跑渣,跑渣为片状。出饼较软,手握即成一团,流油中有白沫。初步推测为油料太湿。应对之法为条排装订更紧,最后一根条排用手锤打入,条排压紧丝母拧四圈。”
“二十六日,压榨胡麻油有回油之像……”
所有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郗道茂原本想问问这位管事是否有能力、是否忠心、是否能驾驭,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郗道茂的问题集中在一点上,“王惜为何予你这么多好物?”
第63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爱啊!
嘶嘶,不行,光想想都一身鸡皮疙瘩,这种肉麻话图恩说不出口。
说他对我一见钟情?看看自己当小身板,别朝王怜花身上泼恋/童的脏水了~说我看上他了,我年龄可能离说这话还差十年。那能说什么?
图恩脑子一阵狂转,道:“王家阿兄与我一见如故,他在晋兴政令顺畅,小有成效,只是很多东西晋兴无能为力。我这里有,就给他送一些。”
对,没错,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py交易,请千万不要以为他恋/童或者我变态。
“他是王家人,自有宗族帮扶照应,怎么找到了你?”
“他的身世母亲是知道的,父亲有不如没有,王家虽有宗族之名,可都与他出来五服,借不上力。”
“胡说,既是同姓同宗,自然会相互扶持,日后是要埋在同一片坟茔的,怎么可能不帮?”宗族是何等亲密的联系,在外为官,别说宗族,就是同乡都比旁人亲近三分。自王家绝婚归来之后,郗道茂从未担心不能容身,郗家永远都是她的后盾。她所有的烦劳与忧愁,都只在不愿低人一头。
郗道茂嗔怪,“你年纪小,不懂这些,是他这样与你说的吗?”
他是骗你的!
郗道茂只差吧这五个字写脸上,图恩装不了糊涂,“阿兄能骗我什么?”
郗道茂沉默,是啊,人家真金白银拿出来,送来的铁皮罐子、闪亮的钢钻头,都不是假的。那铁器比金银还珍贵,真正急人所急、想人所想。自家还没回报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呢?
郗道茂看着跪坐在自己跟前的女儿,软软糯糯的一团,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
难以逻辑自洽,郗道茂无奈松手放过这个疑惑,搁置问题,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图恩逃出生天,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这个年龄,如何与长辈谈心,长辈以为自己听不懂,自己懂也要装不懂。
“洪媪,你说阿恩是不是太早熟了?”待图恩离开,郗道茂跪坐在窗前,忧心忡忡问道。
“小娘子早慧,这是上天的恩赐。”
郗道茂摇头,“上天的恩赐都是有数的,比如梨树不该在冬日开花,若是有一年的冬天特别乱,梨树会错了时节,开花了。那花儿也美,可花儿不会结果。我真担心,阿恩日后会成为冬日早开的花儿,未及结果就衰败了。”
“娘子多虑了,我们小娘子可是在真人面前拜过的,谢罗仙亲自祝祷,有上天庇佑,名字都叫恩呢。上天的恩赐多不胜数,若是非要冬日开花儿玩,那就把冬日改做春日吧。”洪媪比关心则乱的郗道茂看的明白,现在他们脱离的王家,没有余姚公主虎视眈眈,还能有什么危险呢?郗道茂有嫁妆、有产业,为人明事理,等日后自己嫁人或小娘子嫁人了,嫁为人妇,儿孙满堂,一辈子就这么平平顺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