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恩逃过一劫,没被去病催着睡觉,没被唠叨身体不好不能熬夜。
一直等到五更天,王怜花才一身夜行衣回来。
“还好,知道自家地盘上不能露脸。”图恩帮他换下衣服,洗去易容,趁机检查了他身上,确认没有受伤才长舒一口气。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图恩也不问他结果,只要平安回来就行。
王怜花内力一转,瞬间蒸干了头发,躺在床上,把图恩揽入怀中,小声道:“裴元略瘫了。”
图恩一僵,“他会更生气吧,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没办法,杀了一个裴元略,还有无数个张元略、李元略,留着他,能与后来继任者别苗头。生气好啊,怒火中烧才能露出破绽。”
“你是他们的明公,记着那些人望着你信任的眼神啊。这样的事情偶尔做我不说你,若是……”
“放心,放心,艺高人胆大,哈哈,我就是过过瘾,随时把你记在心上,不会以命相博的。”王怜花搂紧她,好话不要钱一样。
“哼,我可不是两句话就能哄好的。”图恩这么说,却往她怀里靠得更紧了。
建康,显阳宫。
年轻的皇帝退朝后,真正能决定国家大事的小朝会才小范围举行。谢安看着战报,叹道:“西南几乎全线溃败,三去一也。”
如今在战局分明,西线乃益州,大秦裴元略为主帅,率领八万大军,随时准备沿长江而下,支援中线和东线战场。益州巴蜀不断传来官员殉国的消息,已全线沦落。中线的战场集中在荆州襄阳,大秦慕容垂帅二十万大军陈兵列阵,晋朝这边,桓冲帅十万兵力驻守荆州江陵,呈南北对峙之势。
东线是主战场,大秦天王苻坚亲帅三十万嫡系部队御驾亲征,还有四十万辅兵保障后勤,苻坚已立太子后方策应,可谓处处周详,万无一失。晋朝北府兵最精锐的八万兵力在谢玄、谢石、谢琰三人带领下驻守扬州广陵,豫州刺史桓伊帅七千兵力在豫州淮南策应。
在这样的灭国之战中,七千兵力也拿到显阳宫议论,晋朝兵力之少,两国兵力之悬殊,可见一斑。
“太保,西线并未全线失守。还有晋兴、方义两县在王惜的带领下坚守。两县虽小,却正好在长江咽喉要道,王惜私德有缺,大义昭彰。”
“地小兵弱,又能守多久呢?于大局无用。”
“今日刚收到消息,裴元略瘫痪在床,不是我等谋略,必然是王惜的手笔了。他能伤主帅,自然是有才干之人。”
“两军对垒,暗伤主帅又有什么用,只会激怒猛虎,反扑更凶猛,伤及百姓。”
幕僚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谢安却气定神闲,仿佛刚才发出忧虑叹息的人不是他。待众人争论得差不多了,谢安才幽幽问道:“子敬,你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出鞘容易回鞘难,越到结尾卡得越厉害……
第87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跪坐在偏后位置的王献之身上。来啊,说说吧,你怎么看?一个是你王家族人,一个是你王子敬的女儿,虽说名分有缺,可血脉却是实打实的。谁会比你更适合评判他们呢?
王献之对谢安拱手一礼,沉稳道:“王惜至今仍以我朝子民自居。”
议事堂中又是一阵沉默,谢安捋须笑道:“是啊,终究是我朝子民。如此,便复他晋兴县令之职吧。守好两城,若能克制敌军、固守国土,待功成后再论功行赏。”
王献之还想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谢安从容微笑的表情,知事不可为,默默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王献之很生气两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亲,很生气郗道茂居然不加规劝助纣为虐,气得不肯再认女儿,婚礼不出席,嫁妆不陪嫁。可再生气,王献之也不会想他们去死,虽然日后不会见面,可王献之依然希望他们在世上某个地方好好活着。
西线局势如此危险,王献之本想谏言朝廷援助一些兵马粮草,可看谢太保的表情,他就偃旗息鼓,不做无用功了。朝廷如今哪儿来的人力物力支援西线,若非王惜死命硬抗打出来气节,朝廷直接丢了西线战场也不可惜。
既然朝廷不成,那就自己想想办法吧。
王献之顶着一脑门官司回来,刚进屋子就见余姚公主坐在上首,堂下跪着一个身着粉衣的年轻女子。
余姚公主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相迎,“郎君回来了。”
王献之客气回礼,“公主安。”
这么多年的夫妻,两人之间却只有这么客客气气两个短句,然后就结束了所有寒暄交谈。
王献之坐在,立刻有仆人上前为他脱靴,他的足疾已经严重到每天回来必须立刻处理的地步,到冬日更严重,连路都不能走。
“患处腌臜,还请公主回避。”王献之温和有礼。
“郎君保重。”余姚公主轻轻点头,无悲无喜,扶着侍女的手平静离开。这些年冰冷的婚姻生活,已经让余姚公主明白,王献之绝不会对她温和柔软,如今晋朝面临北方胡人近百万兵力,国家倾覆在即,一个小小的公主,又有什么资格摆架子。
走到回廊上,余姚公主看着回廊外热烈的阳光洒在花儿上,开的最泼辣最艳丽的那朵,就在自己手边。可自己只能冷冰冰站在廊下阴影里,咫尺天涯。
余姚公主走了,跪在堂上的女子立刻起来,熟门熟路从多宝阁抽屉里取出药膏,跪坐在王献之身边。仆人已经奉上热水、锦帕,王献之忍着疼痛,任由她施为。
“郎主,用了药就不疼了。这是小娘子特意着人送来的,里面一味蛇油膏还是小娘子亲自从山中抓的冬眠乌梢蛇炼制。可怜小娘子一片孝心,娇滴滴的女郎,若不是孝心虔诚,怎么会亲自上山捕蛇呢?”这套说辞,桃叶已经说过很多遍的,可每说一遍,桃叶都能预料到这话的威力。郎主必定心情缓和,被足疾折磨也更能忍耐。
今日,王献之的反应却不在她预料之中。王献之沉默着,双手紧紧握住胡床护手,手背上崩出青筋。
“桃叶,唱支歌吧,你的歌声能忘忧。”王献之幽幽道,这是他的爱妾桃叶。心爱的妻子再嫁,女儿成家,余姚公主在王献之口中心里始终只是公主。这样暗淡的日子,唯有桃叶这抹亮色,才让人不至于太过悲苦。
桃叶一边给王献之换药包扎患处,一边唱歌,清亮婉转的声音犹如春日黄鹂鸟,一首《乌夜啼》在房中荡漾开来:“远望千里烟,隐当在欢家。欲飞无两翅,当奈独思何……当奈独思何……”
王献之的书童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送上一卷书信。王献之看吧,叹息道:“尽人事听天命,徒呼奈何!”王献之挥手让书童按计划办事,无力垂下的手里,一系可见书信上淮阴的蜡印。
郗道茂嫁给羊直,淮阴直面东线主战场,郗道茂担心丈夫儿子,也担心远在益州的女儿。她所有的精力财物都投入到淮阴战场上,但她的女儿怎么办?郗道茂从牙缝里挤出一条船的物资运过来,请王献之帮忙送到西线。
王献之能怎么办?他的私财在当初离婚之时大部分给了妻儿,这些年的积蓄他也没打算死扣着不放。可即便他愿意,女儿能不能收到还是两回事。如今各地粮价飞涨,王献之从自家存粮中想方设法分了五千石出来,又一一采购各色物资,凑了一船。带着郗道茂的物资,赶赴西线战场。
如今的晋兴和方义已经成为两座孤城,大秦并不无能,裴元略瘫痪之后,很快来了新的主事人姚苌。与裴元略不同,姚苌乃羌族首领之子,部族战败被俘之后,苻坚任旧重用他,屡立战功。姚苌也是典型的胡人战法,依靠本部族的力量,不搞汉人那套仁义礼智信的说词,以战养战,擅长用骑兵、奇兵,悍勇至极。
姚苌刚一接受裴元略的势力,就立刻攻打晋兴方义,不浪费功夫在收拢人心、打压裴元略就不上。化内部矛盾为外部矛盾是最有效解决矛盾的方式,姚苌总觉不出这样的大道理,但直觉系的他已经在这么干了。
姚苌兵多将广,作战勇猛,加之裴元略一手训练出来的水军,直接包围了晋兴方义,断了他们与城外的联系。
城头上每天都有尸体抬下来,城中气氛日益悲凉。
清早,图恩穿着一身暗红色麻衣,带着去病、延年到方义后衙,她身兼数职,经常到处跑,但县衙总是一个县的中心。如今城外被围,百姓纷纷逃到县城周边,边境的山林无人再入,生怕碰上不讲道理的胡人贼兵,只一些巡逻队时刻巡逻,警惕有人翻山越岭而来。
晋兴、方义百姓被围困在城里,开始的时候,还有储备物资,内外交通虽然艰难,但船队这些年的底子还在,多多少少能弄些东西进来。自姚苌包围之后,拉起了封锁线,城内物资越来越困难。
图恩开始组织城内妇女老人织布、养鸡、种地、种菜,感谢图恩对植物的亲和力。两县是山区,可耕种土地稀少,人又都集中到县城附近,人地矛盾日益突出,图恩开始发展水培蔬菜,节约出来的土地全部种成主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