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达木基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该从善如流,可,可他做不到。日达木基攥紧拳头,还是不松口:“我是羌人,我阿娘说了,我是羌人。”
图恩笑了,温柔又包容,“是我说错了,武试头名,羌人,日达木基。我很高兴,义学开办十年,还是第一次有羌人夺得武试头名,若是你们王山长知道这个消息,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真希望日后,有越来越多各族各地的人能勇夺头名。”
“上来吧,该你领奖了。”
日达木基听不到周围人的欢呼,他只听得见那个温柔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去的,接过那张在梦中见过的奖励书。
图恩把她今年的礼物送上,示意两个少年:“打开看看。”
张瑜和日达木基打开那个木匣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柄短剑。剑身通体黑色,剑柄上、剑鞘首尾处有金色浮雕,仔细一看,与木匣子上的花纹一直,都是梅花纹。
“□□瞧瞧。”
日达木基抢先抽出短剑,之间剑身上刻着四个字:守土定疆。
剑身如同一泓秋水,发出清脆剑鸣,犹如龙吟。见它闪着寒光,剑身几乎能倒映出人脸,不用试就知道,这一定是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名剑。
“这把剑是我作坊里的工匠打造的,精铁千锤百炼而成,你们也要千锤百炼才能成才。守土定疆是你们王山长亲笔所提,来到晋兴,就是晋人,这里平等对待每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公平的机会。”
日达木基突然抱着短剑嚎啕大哭,被氐人卖做奴隶的时候他没有哭,濒死求生的时候他没有哭,阿娘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他也没有哭。现在,他能吃饱穿暖,在明亮的学堂里学文字武艺,能被这样一位娘子温柔对待,日达木基却突然忍不住了。
他虽为胡人,可只是奴隶,别说族中贵人,就是随便一个小将都能驱使他们,他的父亲就是在为贵人拼杀的战争中去世的。他的族人经历战争、迁徙、贩卖,进死得差不多了。中原人叫他们胡人,可胡人也分很多种,像他这样的奴隶,在家乡草原都没过上任何一天好日子。
那些悲苦的过去,那些歧视、屈辱、苦难,通通哭了出来。
日达木基单膝跪地,把手放在胸前,深深一礼,“娘子,求您为我改个汉姓。”
“可是你阿娘说,你是羌人啊。”图恩神情温和,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日达木基摇头:“阿娘是羌人,我只想记着她。她走的时候,让我报答明公,是明公让她吃了饱饭,不用被人毒打。”
“好孩子,听说在羌语里,基是儿子的意思。你的名其实是日达木,不如颠倒顺序,你就叫木达日吧。木,是扎根大地,风雨不能吹折的大树,今日剑鞘上雕刻的梅花,也是一种很好的树木。凛冬而开,风骨傲然。”
日达木基,不,是木达日和张瑜同时低头看自己的宝剑,上面的守土定疆四字熠熠生辉。
这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定疆剑,最开始它出现在学年大比头名的领奖台上,后来只有在晋兴义学完成学业时取得头名的人才能获得,是最优秀学生的代表。再后来,王怜花手下最得用的大将能臣在出征或留守后方、治理新地时候,也会被赐与定疆剑。这把短剑渐渐成了荣誉有尊贵的象征。
刻在短剑上的守土定疆四字,与后来刻在丹书铁劵上的开国辅运四字一起,构成了新王朝最浓墨重彩的一段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呀,剧透了……
第85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情况很糟糕吗?”
书房里,王怜花抚摸着图纸,良久不语,图恩过来送宵夜,低声问道。
“很糟。”王怜花接过汤水,一饮而尽:“梓潼换了新太守裴元略,这是一位悍将,巴郡太守可不是他的对手。我前几天去见过前上官,说了我的观点,可惜如今我是平民百姓,他可不听我的。”
“我们怎么办?”图恩对战争的了解,大概只有谢安很有名,他的名气是大战给的,那晋朝应该不会输。可真正的大战还没打起来,头阵却在西南方。即便大局能胜,他们怎么办?
“坚守不出。我估计巴郡扛不了太久,晋兴、方义富庶人尽皆知,我之前交好的大秦人送了消息过来,裴元略有意取得晋兴码头,待大战之时,从巴蜀顺长江而下,驰援中原。”
“所以我们考验来了。”图恩笑道,“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准备。”
“对,最大的倚仗是晋兴、方义的百姓与我们是一条心,只要坚守不出,不会有性命之忧。”王怜花笑道:“我已经上书谢安,希望他能重视吧。”
图恩只当没听到,一介白身,还是名声不好的白身,谢安如今位高权重、账下幕僚众多,岂会听他一个年轻人的主意。
在军队面前,个人勇武发挥的余地不大。图恩见不得王怜花愁眉苦脸,全无风流潇洒气度,拉着他的两颊扯,“来,笑一个,咱们可是夫妻双双穿越来的,怎么也该有点儿主角光环吧。大不了就铸乌龟壳,反正晋兴、方义能自给自足,咱粮草囤积得也够,就这么守着,看他们坚持得住不?”
“还是娘子有见识。”王怜花笑着附和。
大战一触即发,王怜花和图恩商量完没两天,前线就传来消息,巴郡太守殉国。广汉、德阳、巴兴重新沦入大秦之手,整个益州都归属大秦。
扼守在长江咽喉要道上的,只有晋兴和方义了。
王怜花一身轻甲站在方义的城墙上,城墙是王怜花投入巨资,不计代价刚新建的,图恩带来的改良猕猴桃藤蔓也立了功。
城墙下能看到的敌人并不多,不是裴元略只派了这点儿人来,而是晋兴、方义都是高山地区,没有太多空地陈兵列阵,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只要王怜花守得住,裴元略一时之间真拿他没办法。
先锋营冲了上来,盾牌手在前,挡住城墙上如雨水一般密集落下的箭支。紧随其后的是推着攻城车的士兵,巨大的撞木被推过来,城墙上都能听到那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心里发毛。骑兵在后压阵,时不时从侧翼冲杀出来,掩护中军前进,无数马蹄落下,大地都在颤动,城头上的人下意识扶着身边建筑。
城墙上,王怜花指挥着士兵射火箭,抛石块,倒开水,用长矛和竹竿把零星攀上墙头的云梯撬翻。
“明公,先锋营退了。”站在王怜花身侧的狄一卓拱手道,“敌军未攻上城头,目测敌军战死不下百人,我方仅战死十二人。”
方义的城墙修建在两山之间,刚好在峡谷入口,川蜀之地占据地利,向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很好,继续保持。还是远攻,用箭支、长矛,滚石、开水,现在还不到近身作战的时候。”王怜花点头。
听他这么说,王怜花身后的一位小将却凛然出列请战:“明公,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城中箭支、长矛也不能无限量供应。末将请命,组一先锋队,挫挫大秦军的锐气。”大秦军队天天在门外叫嚣,年轻气盛的木日达早就忍不住了。
“还不到时候,咱们人少,拼人命是拼不过的。你们师母的作坊日夜赶工,城中百姓加班加点,不就是为了供应我们军需物资吗?如果要守,至少按年算,不必着急。”王怜花轻笑,问道:“你师母赠的定疆剑可在身上。”
木日达从怀中取出短剑,目前得到赠剑殊荣的只有六人。第一届的木日达和张瑜运气好,大比头名而已。其他四人都是毕业届头名才得了。得短剑奖励,已经成了新一代年轻人中的领头羊。
“这么短一把剑,杀敌是是用不上的。这是给你做指挥用的,士兵见着短剑,如见命令。既要做将领,就不能一味冲锋。在这点上,狄一友比你强。”城墙下还有惨叫声和尸体烧焦的问道,王怜花却有心情指点晚辈。
狄一友是上次和木日达擂台比试那人,狄一友一招之差错失了定疆剑,两个小家伙现在是冤家,或者说,欢喜冤家。
依傍的狄一卓笑道:“不敢当明公夸奖,那小子莽撞得很。”狄一友还是狄一卓的弟弟,他俩都是狄安的儿子,狄安是王怜花初到晋兴时就提拔起来的班底,他们爹是做文官的,两个小子却都携笔从戎。
“和他一比就稳重多了。”
木日达被调笑得满脸通红退下,退入队列,旁边刚好是对照组的狄一友。木日达斜眼瞟他,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自家弟弟被人甩冷眼,狄一卓却没有生气,反而满面欣慰的看着。整个川蜀已经沦为夷虏腥膻之地,中原士民百不存一。他们还能闹小孩子脾气,当真是有福。
预估战况,今夜大秦没有夜袭的倾向,王怜花下了城墙,往县衙而去。
图恩还没有休息,正在扒拉账本,见他回来,商量道:“我们的存粮供应目前这些人是没问题的,但我怕被断了补给。我准备开垦山地,啥水土不水土的也顾不得了,只要不立刻垮下来发生泥石流,先填饱肚子要紧。”
“后勤全权托付给你,你拿主意吧。”王怜花瘫在椅子上,自从能当家做主之后,他就把跪坐的垫子改成了椅子,自己舒坦,而这样一件小事也被过度解释。建康名士把这事儿翻出来说他早就不顾礼制,肆意妄为,相反胡人对他感官就很好,只因椅子原名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