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就悄悄跟哥哥说:“阿姊今日真好看,寒风袭面而不动。仿佛王昭君。”
曹操就乐了。
到了曹家的坞堡,曹操亲自扶了丁表姐下车,手牵着手到宴席上招待宾客。
早先的婚礼是不宴客的,新婚夫妻洗洗手,对坐在一张几案上吃肉喝酒(注1),吃饱喝足了就上床睡觉。夜盲症遍地都是的年代,发生在黄昏的婚礼宴个什么客呢?也不怕晚上下巴磕了几案?
但随着汉代厚嫁之风兴起,权贵之间竞相夸耀,这才有了婚礼当日的宴客。然而也没有后来的所谓拜堂啦,掀盖头啦,闹洞房啦种种婚俗。作为新嫁娘的丁表姐大大方方地露出正脸,陪曹操一路沿着客席过去,亲戚那里要嘘寒问暖,如果是关系稍远的贵客,那就少不了要敬酒。
新郎英气豪爽,新娘大方明艳。
阿生坐在渐渐降临的暮色和摇摇晃晃的烛火中,心中其实是很感慨的。
小夫妻一起主持宴会,男客女客也没有屏风隔开,父亲母亲笑容满面地负责乐呵,其实与后世也相差无几了。汉朝女性地位之高只看婚俗就能感受到。
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被众人夸奖容貌的新嫁娘,就只能盖着个盖头缩在方寸大的新床上,成为只有丈夫可以赏玩的物件呢?
她突然觉得嘴里的炖肉没了味道,跟华旉夫妇招呼一声让他们看紧吕布后就往宴客厅外走。出了暖气的范围,冷风一吹,也没能让她更加清醒些,大约还是喝了酒,身体里有暖暖的热量。于是阿生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后面就有人跟了上来。
是秦六,他运转情报机构后越发神出鬼没了,听汇报说还跟阿石去进修了。真是为难了他一个文科生。
“虽然是在曹家老宅,但主人不该落单。”
阿生也就不走了,靠在旁边一棵树上坐下来。“好。”
秦六眼珠微微动了动,在高旷的星空下,阿生可以看见他虹膜上反光。“大郎成婚,主人不喜吗?”
“我很高兴。我高兴这个世间还是有很珍贵的东西的。我希望它们能流传下去,千千万万年,没有被野蛮的掠夺淹没,也没有被文明的虚伪所禁锢。”
稍微有些清瘦的青年人的身影站立在黑夜里,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对了,秦六。你有没有想过要取个正式点的名字?”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轻笑:“属下和廿七一样,不需要另外的名字。秦六就很好,特别像谍组人员的名字。”
阿生歪头想了想:“但是廿七打了结婚报告,你呢?有没有意中人?谍组的结婚报告难通过,审查、安全都要提前做。早报告才不耽误。而且你是我们谍组的大管事……”
“没有!”
“啊?”
“没有成婚的打算!”
“哦……”阿生没有再劝,将话题又转回到名字上,“你真不想要个名字吗?我今日心情好。”
秦六蹲下来,似乎是想从阿生的脸色上观察出她有几分醉意。“主人心情好,就给我取个字吧。字往往和名相通,说到‘六’,主人有什么解吗?”
“说到‘六’……蜂巢吧。蜂巢是六边形,世界上最优的二维拓扑覆盖结构,而且,也很稳定啊,受力性能很优越……”
“那我,想要字元蜂。”
我是你放在暗处的蜂巢里的第一只蜜蜂。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周代的结婚礼仪:洗手叫“沃盥”,坐同一张桌子叫“对坐”,夫妻一起吃肉叫“同牢”,一起喝酒叫“合卺”,一起睡觉叫“合体”。没错,睡觉才是重头戏,别的都是虚的。
第73章 过兖州
曹操结婚结得急,阿生也遭了殃。她没有住的地方了。
原本阿生住在曹操隔壁。他们从小就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后来又不常回到曹家老宅来跟大伯三叔四叔挤着住,再加上两个都不是在意小节的人,于是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但如今新嫂嫂入门,阿生总不能还在隔壁当电灯泡吧。于是她很乖觉地跑门客宿舍那里将就了一晚。
这下可把曹操给心疼坏了。“你说你瞎忙活了一个月,反倒把自己的老窝给忙活没了。图个什么?怎么不叫人给你整理个新院子出来?跟门客们挤一起像什么话。”
“算了吧,阿兄。叔母和从姊妹们天天抱怨屋子不够用你也不是不知道,何必再去招人厌。”
随着曹三代们日渐长大,曹家坞堡内出现了住房紧张。毕竟,一个个开始成年娶妻的儿子总不能还住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长大了的小姑娘们也想要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能够光明正大说出来要房间的还是嫡子嫡女,数目庞大的庶子庶女们还在眼巴巴地看着。
曹家已经开始出现提分支的声音了。要么二房和四房从曹家坞堡中搬出去,要么就迁走不受宠的庶子们,让他们去附近的村庄里定居。四房的曹嵩无所谓,左右他钱权在手,另起一个坞堡也不过时间问题,但二房的三叔四叔差点没跟大伯曹昆吵破了头。还有各路嫡庶子女,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住房问题呦,上下几千年都是个大问题。
这个时代虽然地广人稀,但交通便利、储备丰富又安全的好房子更是极其有限的。
成姬小姐姐还不知道曹家几房之间的猫腻,很不好意思地给阿生道歉:“倒是我连累了二郎。”
阿生连忙摆手:“跟阿姊无关,是下人们的疏忽。”
胡氏连忙作出自责的模样:“从前你都是自己打理的,也是我疏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
他们此时在新婚第二天的认亲大会上。高高低低的坐具,在屋里摆得满满的,平时看不到的庶母和庶弟庶妹都冒出来了。不光是曹操,就连阿生都没想到自己家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
生子最多的还是张氏,二子二女。曹德也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猥琐气息,给嫡兄嫡嫂问好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曹疾还是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小屁孩,一笑三个洞,他正在换牙。而张氏的两个女儿,有些小公主的骄傲,比起阿佩和阿绶也就差了一点,一看就是父亲宠的。
再怎么看不惯张氏,阿生都得承认她把孩子养得不错。
剩下的一串小朋友,阿生已经完全叫不出来历了。都是父亲的新欢出的,有些还是生在雒阳,只能靠内宅百事通的洛迟在后面小声介绍宅斗新形势。
阿生的座位就在成姬的下首,于是洛迟的说话声成姬也能听见。这就是故意的,给表姐卖个好,省的她刚进门被人坑。洛迟妙语连珠,听得成姬红唇微翘。
本来阿生以为,过了认亲大会,今天的流程就该结束了。不料,后面还有个大惊喜。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拉开门,在廊下叩首。“老夫人说,请丁氏过去说话。”
曹操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双胞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悦。
“老夫人没有说请大郎和二郎。”
哦……这可真是亲祖母。
难兄难弟巴巴地把成姬姐姐送进梅园,然后立在门口往里看。又是一年梅花开得最好的季节,白的、黄的,还有红色的新品种,仿佛一院子浓烈的云彩,几十年都是这么美。
“如果祖父和母亲还在,看见阿兄成亲,一定高兴。”
“逝者已矣。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曹操低头踩了一脚泥巴,“他们若是还在,看见阿生形单影只,一定也难过。”
阿生眉眼弯弯,对着逐渐暖和起来的冬阳笑道:“嫁人有什么好的。跟一群女人抢同一个男人,还不得不养一群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想想就觉得掉价。”
“阿生……”
“阿兄对阿嫂好一些吧,别让她堵心。”
开春了,开春是各奔东西的季节。
大约是也觉得曹家老宅住得憋闷,曹嵩胡氏带着曹操丁氏这对小夫妻回了雒阳。另一方面则是命人在谯县建新坞堡。
阿生也不多停留,等到秦六将豫州的人员排查好,就带着已经成建制的医疗队北上兖州。队伍中还带着十多个幼儿,年龄从三岁到六岁不等,阿生准备顺道送他们去青州刘公岛港口。
这几年结构调整,青州东莱已经成为大陆上最大的据点。
吏治越来越败坏,阿生不想将孤儿们留在灾荒频发的中原,能南迁的尽量南迁,不能南迁的就住东莱,好歹海上能够运来足够的粮食。
阿生就在前往兖州的牛车上收到了谍组发来的第一则消息。这也是第一次,送消息的人不再是阿石,而是阿石的弟子。
阿生看了眼信封上的暗戳,发出是在十天前。十天能从雒阳送到移动中的自己手上,这个效率放在东汉简直如同神话一样。
“全赖有指南针,我们又已经打点好了沿途的村庄,就算是要过山林,也有树屋栖身。”
送信的年轻人阿盒是个二期生,恰好是兖州人,于是就被阿生在身边多留了两天。
脱掉了赶路的黑衣,他就是个话多开朗的小太阳。一路叽叽喳喳,从兖州的风土人情地区特产一路讲过去,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再就是拉着年纪相仿的吕布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