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其实很能把得准女儿的脉,他知道阿生向来喜欢丁二舅。最后这句话一说,阿生只能站到父亲一边。“我知道了,我给阿兄去信。”
信里说什么?
“成姬阿姊若是二十三再成婚,二舅会遭人耻笑。”照着抄就对了。曹操也向来喜欢丁二舅,毕竟是一起吃过蝗虫的交情。
曹操好歹是在年底之前赶回来了,马蹄踏在雪上,满身的风霜。但他的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将军说,让我明年入太学。”他闷闷不乐地跟妹妹倾诉,“没道理为师的被禁锢,为弟子的却能入太学的。那我成什么了?”
曹操不想入太学,以显示自己跟张奂休戚与共。
阿生眯眼,放箭,射中积雪的灌木后的一只雄鹿。“第一,张公是告老还乡,不是禁锢。第二,入太学不是出仕。”太学里多的是士人家的孩子,不然怎么太学生天天上书给陈、窦伸冤呢?
曹操这才好受些,拉弓射箭。“我知道了,我去太学就是了。其实论起做学问,阿生比我更合适啊。”
“你别傻了,我毕竟是个假公子。”
“阿生……”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明年我就往兖州、青州去,然后坐船南下交州。我都计划好了,阿兄别给我捣乱啊。”
曹操一边令仆从去捡中箭的猎物,一边伸手拉阿生的皮帽。“听说南岛土著以女子为尊,你想去那里我是理解的……”
阿生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正为冬猎的成果着急。曹操的婚事比较赶,冬季是没有大雁了,只能用更加贵重的鹿和狍子作为提亲的礼物。偏偏今年年景不好,连树林里的动物都不够肥,真是急死人。
曹操还自顾自地小声叨叨:“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中原生活。”
阿生清点完猎物扭过头:“阿兄,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第72章 黄昏礼
东汉不光白事奢靡,红事更加。
正月里丁表姐过门,虽不至于像乱世中的麋夫人、孙夫人那样陪嫁几千精兵,但也是搬了整整一天的嫁妆,统一制服的丁家奴仆往来不绝。
吕布大马金刀地坐在偏侧的门客宿舍前,看热闹。因为怕他无聊,侍候的小僮仆一天里来来回回地送了好几趟烤肉片和果汁。吕布其实还算坐得住,只要不用写数学题,怎么都好,何况有吃有喝。要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也就“没有酒”这一条可以挑剔了。
“你懂什么?饮酒伤身,幼者尤甚。”华旉在旁边吃零嘴喝白水,这种悠闲的日子可是不多的,到了后天又要去谯县医馆值班了。
“你们都当我幼童呢?我今年十四了。”
“阿布没成家,可不还是半个孩子。”向来朴素的华夫人今天也穿了一件有花纹的衣服。她过来帮两个男人撤走骨头果壳,又将炮制到一半的某种草药往华旉面前一摆,“既然记挂着就把这些干完吧。不要白日优哉游哉,等会儿又挑灯夜战。”
华旉摇摇头:“啧啧,都说夫唱妇随。哪有这样指使人干活的妇人,你也是不贤的。”嘴上埋怨,但语气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就是跟吕布显摆自己有老婆。
华旉不喜欢回家,但老婆还是喜欢的。他们结婚也快七年了,一点七年之痒的征兆都没有,反而越来越默契,就像两个磨合完全的齿轮。
阿生听说这位的第一天,就让人去华家,解决自己人的家属安置问题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华夫人也是个有中二灵魂的,听说年逾古稀的华佗神医派人来请,华夫人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裹跟着曹氏家丁走了,可把婆婆给气了个胸口疼。
用华夫人自己的话说,她不去侍奉丈夫,难道让婢妾去侍奉丈夫吗?抱歉,他们小门小户,丈夫也不擅长赚钱,养不起别的女人。
华夫人本姓不知,但出了华家的门入了曹家的地界,大家都喊她华夫人。没有前人,也没有后来者,她是唯一的华夫人。就是这么自信。
吕布日常吃了一大口狗粮,突然想起来过了今天世界上又少了两条单身狗,不由就感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连吃肉都不香了。
华旉纡尊降贵观察了一下吕小布的脸色。“阿布,难道,你在家乡有未婚妻?”
“没……”
“哦。我还以为你得了恨娶症。”
“……”没有办法跟你们已婚人士交流好伐,吕布从座位上跳起来,“我去找二郎玩。”
“什么什么?布兄也要娶妻了?”阿佩将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来。这个动作不庄重,被旁边的仆妇提醒后,她又故作严肃地站好。然而顶着一张包子脸,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吕布呼噜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顶:“你听错了。布兄带你去玩好不好?”
阿佩一下就高兴。“好啊好啊。布兄带我去前院吧。听说新大嫂的嫁妆中有一座南方来的珊瑚树,全身血红。我还不曾见过红色的树呢。还有一人高的水晶洞,好大好大颗的珍珠,比阿佩还高的象牙,还有还有,白糖雕成的六十匹骏马。”
丁家在交州经营多年,南方的珠宝珍奇一点都不缺。丁表姐的嫁妆也是攒了十八年的嫡长女嫁妆,自然丰厚。
吕布带着阿佩去前院转圈饱眼福自不提。另一头,阿生正准备陪哥哥骑马往丁家去。
婚,通昏。黄昏时举行的礼节叫婚礼。
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按照来回三个小时算,就是下午五点了。正月的天黑得比较早,五点也差不多该到了正式婚礼的时间。这都是算好的。
按照礼制,曹操该穿黑色的上衣和红色的下裳,头上压块没有冕的木板。但曹操主意大,换了黑色的盔甲和骑装就出发了,但好歹裤子还是红色的。身后跟着两百名黑色的骑兵,都是少年骑的精锐,马蹄声整齐如雷。反倒是阿生和夏侯兄弟等小伙伴穿着宽袖大裳显得格格不入了。
夏侯渊还算有些善良,一脸懵逼地问了句:“我们到底是去迎亲的,还是去抢亲的啊?”
夏侯惇则是完全兴奋状态:“大兄好气势!等到我了,我也组织一支骑兵去丁家迎亲。”
夏侯惇的未婚妻就是丁二舅家的嫡二女,成姬的亲妹妹。两个女婿都是混球,阿生只想给丁二舅的老心脏点蜡。
阿生想着,轻轻咳嗽一声:“豫州不比凉、并,养骑兵可不容易。扎眼和费钱都是小问题,为了保持军纪和战斗力,还要不时拿匪盗的血祭刀,跟小时候带人射兔子可完全不一样。”
夏侯惇似乎对待这个越长越好看的二兄十分尊敬,勒住马匹让它落后到阿生的马后头,举手称“诺”。“谢二兄教我。”
天还比较冷,冷风呼呼地吹在身上。为了转移注意力大家都尽量说话,曹操也不例外:“事出反常必有妖。阿惇,你是不是被阿生教训过了?”
夏侯惇摸摸鼻子。去年曹操没回来的时候,夏侯惇杀了一个侮辱自己蒙师的腐儒。他年纪小有权有势,再加上有尊师的借口,所以官府没有逮捕他,反而是有了刚烈的名声。但曹生完全不吃他的理由,把他在小黑屋里关了整整半个月,非要他承认了错误又抄了十遍《汉律》才肯放他出来。
当然了,阿惇被关小黑屋,自然是打群架又没打过曹生。
恩,跑也没跑掉。
“假使我是父母官,你的脑袋已经不保了。”阿生第一次发这么大火,“你凭的什么?不就是凭借家里有权有势吗?还真以为自己是正义了?狗屁!杀人算什么正义?!”
叛逆期这个概念在对于东汉的青少年来说很奢侈,夏侯惇也是马上要结婚的人,不能凭借脾气胡作非为了。挣扎了四个月,他终于还是心服口服,借着一盘奶油糕跟阿生和解了。
现在曹操问,夏侯惇可不敢告状。曹家双胞胎向来价值观同步,他自己也心虚,生怕说了之后曹操也要念叨他。于是阿惇努力顾左右而言他:“大兄,那不过是我干的蠢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唉!你看这河边的雪都化了。”
曹操笑笑:“阿生很严厉吧。”
转移话题失败的阿惇:“二兄也是为我好。不然她一个表亲,没道理上门来管教我。”做这种明显越界的行为,说明曹生是把他当自己人的。他承这个情。
曹操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他拍拍夏侯惇的肩膀。“走啦,接新妇去喽!”言毕,双腿一夹马背,就往前冲出二十多米。后面一群已经成年的半成年的连忙拍马跟上他。
黑色的马队如同一道鲜活的闪电,划破冬季田野的沉默。
去的时候快,不过半小时就抵达了丁家,但是回来就是带着牛车和步行的奴婢,自然就走不快。尤其是,这些奴婢还没有从黑甲骑士的凶悍中回过神了,有胆小的腿肚子还在颤抖呢。
成姬小姐姐一身黑色婚服坐在牛车上,她倒是刚正的主母做派。阿生想要偷渡个暖炉给她她都拒绝了,只是接受了曹家提供的黑白花纹的羽绒大氅。
“胆子小成这样,不如就留在丁家别走了。”她红唇似火,说的话也像火一样烈,“曹家的郎君是习武的,想做曹家的下人,不说能舞刀弄剑,至少不能被刀剑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