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点头:“泰安请讲。”
“巨高可有续弦的人选?”
曹嵩陷入了沉默,被亡妻的哥哥问到再婚问题,怎么答都是错的。
“唉,我学不来你们的玲珑心思,我就直说了。按照常理,巨高的续弦还是在沛国的豪族中挑选,不是我家,就是夏侯家,刘家毕竟是宗室,我们高攀不起。但不瞒两位世兄,我家的嫡支中,没有适龄的女子了。以庶女充作嫡女,即便是继室也配不上巨高的身份。夏侯家更不用说了,三房加起来就两个嫡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泰安,泰安啊。阿丁尚未入土,现在谈这个早了些吧。”
“早么?”丁小舅歪着头看妹婿,“你若有心,就别续弦。既然要续弦,我就得替吉利和如意早做打算。”
曹昆这个时候插嘴:“说到续弦,四叔曾给我漏过口风。”曹昆的四叔,就是指曹腾。
“怎么说?”
“如今多事之秋。巨高的婚事,要在朝堂上打算。”阿生一听就听出门道来了。曹家、丁家、夏侯家是同住在沛国小农村的邻居,互相沾亲带故,再次联姻的意义不大,再加上从梁党中脱离的努力频频受挫,曹家迫切需要利用这个联姻机会。曹腾恐怕是想挑一位反梁派或者中立派家族中的女子,如果是世家就更好了,哪怕是世家的庶女呢,名声都比豪族的嫡女响亮。
只是这样一来,双胞胎就免不了要艰难一些。因为继母出身会比原配的亲生母亲高。
丁小舅苦笑:“是我们不中用,帮不上巨高。”
曹昆也叹息:“豪族与世家,在黔首看来都是富贵,但这其中的差别,宛如云泥。巨高若能娶到世家女,也是全家的荣耀。”
丁小舅伸手一捞,将曹操捞到膝盖上,一下一下摸他光溜溜的后脑勺:“这可怎么办?世家女进了门岂不是要被管的死死的?你不如跟我回去吧。”
曹嵩都无语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哼。”丁宜冷笑一声,“巨高,你我也是幼年相识的,你见着温柔乡就耳根软,当我不知道。”
曹嵩&曹昆:“……”
“你自己也是年幼丧母。我不求别的,你但凡想想自己早年在继母手下的艰难,就该怜惜我家小妹留下的两个孩儿一分。”
阿生瞪大了眼,她刚刚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黑历史。她知道曹嵩是曹腾吴氏的养子,但对于曹嵩的亲生父母,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
曹嵩捞了瞪大眼的阿生到膝盖上,沉默着给她顺毛,顺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了。”他似乎是被挖开了陈旧糜烂的伤疤,眼底幽黑一片。
丁小舅看着对面曹嵩怀里的阿生,粉雕玉琢的一团,心里也喜欢,解下腰间的香囊抛给她玩。“二郎确定要居家了?”
曹昆眉头皱起,不赞同地看抱女儿玩的曹嵩,但没说话。
曹嵩一脸坦然地点头:“二郎祭过先祖了。也找人占卜了,大吉。”
“唔,那大郎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定下了?”
丁小舅的思路跳得太快,阿生和曹操两个面面相觑。你……你等等……你说谁的婚事?
“我家里有两个女儿,年龄都和吉利相当,不如结门娃娃亲?我家虽然不显赫,但总不能让新夫人来决定吉利的婚事吧?”就差明说了他怕继母拿婚事坑继子,“新人没进门,人品还不好说。但我这是防范于未然,就算她没什么坏心思,亲上加亲说出去也没什么可挑理的。”
阿生本来是想反对的。丁宜和丁氏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这个血缘太近了,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比普通人更容易患遗传病。但如果是从利益角度考虑,丁小舅这个提议确实是好。一来,丁家作为曹操的岳家会坚定地支持他;二来,杜绝了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新夫人拿婚事挟制曹操的可能性。
再说了,阿生不记得曹操的原配是不是姓丁,故而她有些怂。万一将曹操哪个重要的儿子蝴蝶掉了怎么办?万一曹丕、曹植是丁表姐(表妹)生的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就闭嘴不说话了。
母亲一场葬礼,三岁的小哥哥曹操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第22章 送棺椁
两宋期间才出现铁锅,这是个误区。
准确的说法,是两宋时期开始大规模用煤取代木柴炼铁,使得冶铁成本降低技术成熟,铁锅才逐渐在民间普及。而大富之家,手握工匠、作坊、矿山,真想要在东汉做个铁锅难道会做不出来?战国末期的技术水准就足以支撑最简陋的铁锅的制作了。至于说汉朝铁器管制,但护院们手中拿着的,难道不是铁器吗?
夕阳金灿灿的光辉洒在院子里,洒在院中铁锅的沸油上。米叔用盐和面粉裹了蝗虫,潇洒地一抖,一盘子白花花的虫体全部抖进油锅里,发出“呲呲呲”的响声。香味四溢。
“怎么非要用铁釜来烹煮?太浪费了些。”丁小舅跟双胞胎一同蹲在走廊下流口水。
这个话题阿生比较有发言权:“因为铜没有铁耐高温,而且铜元素摄入过多容易中毒而铁元素不会。”
丁小舅:“……我怎么听不懂呢……”
曹操举起小手:“我知道我知道,吞金会中毒而死,吞铁则不会。”汉朝所说的“金”有时候是指铜。
丁小舅给两个孩子的脑袋上一人来了一下:“尽学歪理。”他指着曹操说:“大胆淘气。”又指阿生:“满肚子坏水。”
阿生不服,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加正直的姑娘吗?
但总归丁小舅乐意跟他们一起吃炸蝗虫,她对他的好感度就很高。“二舅若是肯多留几天,我叫他们做酱爆蝗虫。”她小声地说,“另有一番风味。”
丁小舅吞了口唾沫:“不成了,明日要走了。不如将铁釜和豆油给我罢,我自个儿路上做。”
曹操不干:“丁家就造不出一个铁釜?还要抢我们的?”
丁小舅大笑,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两位外侄都聪明伶俐,可惜小妹看不到了。”
翌日一早,丁氏的棺椁被抬上了特制的大号牛车,在身穿素白的婢女仆从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东郊别院。丁宜穿骑装配刀剑,驾一匹黑马,护在牛车旁边。跟随丁宜一起的,还有三十名家丁,都是戎装打扮。
曹昆作为沛国曹氏的代表,在官道上发表了送葬演讲。然后是曹嵩、曹操、曹生父子三人要带头哭一场,跟丁氏的灵枢道别。
丁氏妇医堂就建在官道旁,紧邻东郊集市的官署。此时,在丁针的带领下,堂中的妇医稳婆皆着素服,在道边送葬。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天天敞开门户开养胎讲座,同时接生了洛阳四郊共三十多个贫困家庭的新生儿。因此,还有不少孕妇和新生儿的家人,甚至是听闻妇医堂名声的平民百姓,远远地在百米外朝着丁氏的灵枢跪拜。
妇医堂后面紧临着的是育婴堂。
育婴堂的本意是想收养母亲死于难产的儿童。然而真正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只死了母亲的往往还有父亲祖父母能够养孩子,构不成孤儿的条件。只要不是家里快饿死人了,谁会将自家骨肉送人呢?
反而是那些穷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为了减轻压力,巴巴地希望将孩子送进来。但这些人往往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且家人都活着,强行让他们斩断和家中的联系,不符合人情也不符合阿生的预期。在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偷东西给父母的事件后,阿生就不再公开收人了,并且陆续将一些有恶习的送回家中。
目前能够稳定留下的真正的孤儿主要有两个来源。
其一,是差点饿死街头的乞儿。
其二,是雒水边的弃婴。
另外还有奴隶市场上被当做添头的小奴隶,他们太小了还无法成为劳动力,因而往往卖不出去,最后大部分会病饿而死。阿生给丁针的指示是,但凡能救一命的就救一命。这些小奴隶虽然签了身契,但也放在育婴堂中和自由民孤儿一起养。
小孩子们无法理解自由的人身权的重要性,反而是希望长大后能够为奴报恩的自由民孤儿居多。社会风气如此。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里,底层自由民既没有上升渠道,又要承担天灾人祸的风险,还真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奴仆庄户。这既是时代的便利,也是时代的悲哀。
阿生还没有来得及在孤儿中正式开展识字与算术的教学,她准备等丁氏葬礼的风头过去后,再悄无声息地做这件事。
如今育婴堂中教授的,和别院奴仆一样,就是规章制度:饭前便后要洗手、吃饭睡觉要排队、灾祸来临要镇定、为人处世要礼貌等等。很多时候,生活习惯和三观的培养比知识的输入要更加重要。
唯一要求的识字,就是“丁”字。
总共两笔,描上四五遍就人人都认识了。整个育婴堂的孤儿们就只有一支毛笔,可以沾了水在光滑的石板上写字。字迹马上就干了,重复利用几乎是零成本。另外还有沙盘和树枝,用树枝在沙子上练字,也很便捷。
到了送葬这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管事从别院带来了一张原色的大幅麻布,另外还有墨丸与砚台。麻布铺在大路旁,孤儿们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挨个上前在麻布上写歪歪扭扭的“丁”字。还握不住笔的小婴儿,就由成年人抱着,手掌沾墨,划上一横一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