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慢慢勾起嘴角:“许县、威海,都只是我的国外之城。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才是我的国。”
年轻人,你见过年产五十万吨的晒盐场、亩产千斤的农屯堡,和牛羊成群的冬牧线吗?你见过彻夜灯火的铁矿城、千帆聚集的大连港,和火炕连营的长白山麓吗?
这片土地有着广袤的边境线,从海滨的大连港到茫茫草原上的赤山城,全长2000余里,比从曹操的鄄城到威海还要漫长。
等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草原已经被染成了秋天的颜色,成片成片的草本植物枯黄倒伏,树林呈现出红、黄、绿三色夹杂的斑块状,或簇拥着城外山顶裸露的岩石,或倒映着清澈冰凉的河水,仿佛一张色彩艳丽的油彩画。
徐荣所率领的援建部队早在夏天就将城墙抢修完毕。来自附近的山岩因为高含铁量而天然呈现赭红色,这些岩石被锋利的钢铁磨成大块,用水泥黏合起来,再辅以适量的三合土,最终形成的就是一座红色的“草原巨兽”的外壳。
赤山城,冬牧线上第三座大型定居城市,正在一次次流血冲突中拔地而起。
最优先被建造的是军事设施,墙垛、壕沟、箭楼,乃至于瓮城和内城,都在建成后的第一时间投入使用。然后天气转冷,火炕和砖房成为迫在眉睫的任务。
阿生骑马进城的时候,随处可见都是堆叠成小山模样的红砖,以及烧着火的小瓦窑。新建的房舍也不少,但墙上的白都没干,靠着墙内烧炭强行烘烤,水蒸气透过屋檐盘旋缭绕。
人的秩序却是井然的。巡逻的巡逻,搬砖的搬砖,登记的登记,泾渭分明。徐荣带着他的亲卫在忙碌的人群中龙行虎步。
“弟兄们,再加把劲!等今年冬天,赤山人人都住暖房、喝烧酒、吃烤肉。”
住房和饮食是各民族的通用语,顿时周围应和声一片。
徐荣又招呼几个斥候头领:“听说华公已经到了大连,正往这边来。你们带兄弟外出巡逻可警醒着点,别让那不长眼的乌桓人惊扰了她。”
阿生忍不住笑出了声。
徐荣一抬头,就看到了刚才还挂在嘴上的“华公”,人正牵着马站在街对面呢。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偏偏还有傻乎乎的骑兵喊了出来:“徐将军,你看,华公已经到了,那咱还巡逻不?”
徐荣一巴掌拍那小子的头盔上,瞪眼:“该干活干活,别整天想着偷懒!去,去,都去!”
斥候小头目们一哄而散。
徐荣拍掉身上的泥灰,才往阿生这边来。“女君这速度,厉害了,”徐将军翘起大拇指,“急行军都没这么快,别不是石女侠扛着您来的吧?哟,这俩小郎君就是您新收的弟子吧,不容易不容易,哈哈,一看就是骑马骑伤了腿……”
碰上了徐荣这样热情的,少不了一番寒暄。诸葛亮和吕蒙又各收了一把匕首为见面礼。
而后就是正题。徐荣领着阿生一行在赤山城里逛圈,重要的战略点一个个看过去,重要的部落首领一个个讲过去,更有此前“赤山事变”时的烈士墓,就落在城南的市民广场上。
“抚恤是谁负责的?”
“检部的阎丫头。她向来不拖沓,五月的时候就全整完了。”
“嗯。”阿生点头,其实有关报告她早从阿石那边拿到了,但多方求证总是好的。“不是辽东籍的鲜卑、乌桓、羌胡,如果有死于赤山防卫,给他们的子女直接入籍并免税十年。”
“有的有的,都落实下去了。”徐荣连忙接道,“我的亲军都收了几个遗孤,女君可要去看看?”
阿生摆摆手:“晚饭时再见吧——你让人用火烤墙,煤炭可还够冬天时候用?”
“这……有通辽送煤,总归断不了……若真缺了,我从军需中拨出一些,也是一样的。”
“不能从军需里出。”阿生直接否决,“今冬你要跟我一起去南边城墙,也没法从军需里出。”
徐荣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就是“难道”二字,然后他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闭紧嘴巴。
“赤山的官吏已经在路上了。这些日子又是管兵又是管民,辛苦你了。”这话说出来就是要从徐将军手中收权了。
徐荣苦笑着摇头:“我是个粗人,做事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别跟我见怪就成。”
阿生侧身,北方的朔风吹起她的大氅领子上的绒毛,扑打在因为疾病和伤痛而更加瘦削的下颌线上。但她还是美,从乌发玉面美到眼角的细纹。
“你不想回繁华的中原看看吗?带着骁勇的骑兵战无不胜,就像十年前那样。”美人轻声问,好像真的不谙世事。
十年前的徐荣,在董卓麾下,一路抢到雒阳。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荣仰头大笑,笑完了,严肃了眉眼,一字一顿地说:“我就守在这里,看草原变繁华。中原,我已经怕了。”
那里的人心太复杂,那里的斗争太惨烈。
“你必须去。”阿生牵着马往内城的方向走,“廿七和赵奇都太直了,没有人替我打奇袭。吕布奇袭你在逗我,段公又太老了。”
“谁太老了?!嗝。”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内城城墙上传来,完了还打了个酒嗝。
阿生闻言就笑了。段老爷子八十高寿,依旧是个不死的王八。
“您老有曾孙辈了。”阿生把小徒弟们拉到身前当挡箭牌,“诸葛亮,字孔明,我从琅琊诸葛家族里抢来的读书种子。吕蒙,字我准备让您老给取。这是个军伍的好苗子,您要是中意,见面礼可得给丰厚些。”
段熲扔了酒袋子,跑到城楼下对着吕蒙的肩膀胳膊一顿拍,然后就哈哈笑起来。“好,是该给丰厚些。临到老了,没想还有这乐趣,还是丫头你贴心,小子都是混球。”说完就踹了徐荣一脚。
老流氓做派把文明人诸葛亮惊了个目瞪口呆。
徐荣:……我不要面子的啊?
“乖乖去中原懂不?”段老流氓眼睛一瞥,“你以为真是指着你打仗呢?就袁绍那个把百万大军压黄河边的架势,后方就没人了。就算是吕布都能一路压过去,还奇袭?真看得起他袁本初。”
徐荣:???
“你叫曹操一声主公,这就是你的用处。辽东和兖州的和事佬,懂不懂?别浪费了二公子的苦心。小丫头年纪轻轻吃这么多苦容易吗?”
“段公,我都快四十了……”
“老子八十有三,怎么了?”
“没……您继续。”
第205章 雪宝
虽然之前赶路昼夜不歇, 但真到了草原上, 阿生反而停了下来。她一边督促着赤山城的过冬物资储备,一边召见各色小部落的首领。
每日里不是请东羌的勇士打猎, 就是关心扶余部幼儿的官话学习, 再就是为不同部落间裁决抢新房、抢水源的问题。就连诸葛亮、吕蒙两个半大孩子, 课余饭后都得去“赤山小学堂”帮工。
处事公正、出手大方、爱护老弱,如此不过一个月, 她就在赤山城重新树立了自己的权威。每天都有原本还在观望中的小部落闻风而来。
曹生和曹操一样,都有一种与生俱来受人信赖的领袖气质, 每每让段熲扼腕叹息。
然后吕蒙就遭了殃, 兵法课上屡次被老祖宗批得一文不值。这要是换了心高气傲的诸葛亮, 玻璃心早戳爆了, 还好是吕蒙, 不懂撂挑子走人,只会在沉默中变强。
与闭关苦学的吕蒙相比, 小亮的日子就有趣多了:头戴狼皮帽,脚踩牛皮靴,耀武扬威地陪曹子处理民族事务,仿佛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就连堆叠成山的案牍文书都无法压垮新鲜事物带来的热情。
比如赤山唯一的乌桓部落首领苏古川, 就给诸葛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苏古川很爱干净, 每五天必定要洗一次澡的习惯怎么都不像是在草原上养成的, 反而更像是汉人休沐制度下的产物。
苏古川很重视教育,为了抢到小学堂附近的房子不惜和鲜卑人刀剑相向,最后被阿生判决赔给鲜卑100头羊加20匹母马。看上去是亏大了, 但要让诸葛亮说,曹子其实暗戳戳偏心苏古川,因为小学堂隔壁的那五座大通铺,到底是归了苏古川的部落。
“近水楼台先得月。”诸葛亮记忆力很好,直接背了一句以前从曹生那里听来的七言诗,然后“啧啧”两声。
阿生自然是听懂了小弟子的意思,笑着跟下头的苏古川说:“这孩子说我偏心你。”
高大的青年原本面无表情,闻言低头,小辫遮住表情,然后肩膀耸动。再抬起头,又是一张死人脸,看不出得意大笑过的痕迹。
“察额对我一向宽容。”他认真地说。
“这次的赔偿是否负担过重?我可以借你,但利息要按公开的走。”
苏古川摇摇头,回道:“我有青壮百人,只要全数参军,补贴刚好能凑够20匹母马。100头羊让有孩子的人家摊一摊,我再补贴些金银宝石,也就够了。”话说得朴实,但格外有成算。
阿生沉吟了片刻,然后问:“参军啊……廿七和通辽四将率领的飞鹰骑五部,徐荣的步骑混编营,抑或是各部落自己组织的辅兵,你准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