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魏救赵难道只是围魏救赵吗?在回援的路上设伏,一举歼灭对方有生力量才是最终目标。不然就是我们把辽东的实力暴露给袁绍而已,以后再想偷袭就不可能了。”
阿生一拳砸在桌上,沙盘中震倒了几片小红旗。
“歼灭百万大军,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吗?眼下必须等!等到南线全面接战,我们才有充足的时间。如果不能彻底咬死袁绍,丢了河东又怎样,丢了威海许县,哪怕是被欺负到祖坟跟前了,该装孙子就得装孙子。”
手臂粗的蜡烛上,火焰不安地跳动,照得人影在地板上闪烁不定。
终于,廿七艰难开口:“我听主公的。”
“我也听主公的。”赵奇也冷静下来,找了个茶壶灌自己凉水,然后一抹嘴巴,自嘲地说:“我不会打仗,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我只能说,西凉军那些畜生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秦六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开口,画风跟两个好兄弟都不一样。“主公的决定是正确的。说好南线归大郎,北线归主公,那就各凭本事。大郎未战先退,本身就蹊跷,我们贸然插手,反而坏了他计划。且——”秦六笑了笑,“若是大郎真能打赢袁绍百万大军,我们也得认他不是?”
赵奇闻言烦躁起来,又灌了自己一口凉水:“说到底是主公为之前许县的事耿耿于怀呢。”
“便是没有曹安民的事,我也知道你们是不服的。”阿生的声音里带着些惆怅,“我所求的,不过是民法和理工的主张能通行大地,而追随我的你们能够善终罢了。名分也好,权力也好,打仗示威也好,和谈交易也罢,甚至是暗杀、与亲人决裂、或者拱手让出利益,都仅仅是实现目标的手段,不是目标本身。所以……本就只是工具的东西……没什么不可让步的……”
赵奇沉默了,然后把茶壶里剩余的水都倒了个干净。“我就知道,要做千古的好事是没法痛痛快快过一辈子的。”他红了眼眶,小声嘟囔着,身体摇摇晃晃像是要倒下去。
廿七及时扶住赵奇的后背。
他们相互扶持快四十年了。从幼年走到了壮年的尾声。鬓角染了白发,眼尾有了细纹。接下来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出征,然而带领他们的人依旧步履坚定。
“那就说好了。”廿七举手发誓,“只要大郎正面击败袁绍百万大军,保住许县,飞鹰骑这一系的人就不会对他称帝说半个不字。”
南岛系中隐藏最深的独立派,终于松口。
第207章 官渡(上)
“官渡之战是一场教科书式的防御战、运动战、资源战。曹操在这场战争中展现了他卓越的战略眼光和军事嗅觉, 并将古典战争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中国古典战争史》汉文馆修订版
“……虽然放弃河东让仲华公损失巨大, 但就连她本人都不得不在复盘时承认:当袁绍把所有兵力压在许县以北的时候,我们就锁定了五成的胜局。”
——戏志才《致曹子修书(其五十六)》新世纪通译本【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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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之战曹操的胜利, 所依靠的当然不是袁绍犯蠢(因为儿子生病而临阵旷工的主公也是活久见= =)。但从这场战争一开始的布局上, 就能看出双方战略眼光的差距。
“曹袁二人对峙多年, 袁绍在黄河北,曹操在黄河南, 边境线从黄河中游到黄河入海口,绵延数千里, 战争该在哪里打响?袁绍其实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甚至是袁绍的谋士团, 都无法给出一个统一的意见。
“早在徐州战争时期, 袁绍就派长子袁谭攻打平原郡, 试图在黄河下游的青州撕开一个口子。但不幸遇上了爆发状态下的曹生, 袁二代被揍得回家找爸爸。等到曹袁决战的时候,袁绍阵营的青州ptsd还没有好, 看到曹操把夏侯惇派到了平原郡就没敢进一步试探。
“随后,田丰提议从仓亭津渡河,奇袭鄄城,切断曹操后勤。这一堪称最有希望获胜的战术并没有获得袁绍的重视。究其原因, 恐怕是因为在袁军内部的派系斗争中, 田丰孤立无援。最后, 袁老板犹犹豫豫地派了几千人马去仓亭津侦查情况,这么点人自然是被曹老板亲自带队的虎豹骑砸破了狗头。同时曹军凿破了鄄城段的黄河冰,迫使田丰从仓亭渡河的计划搁浅。
“频频受挫的袁绍大手一挥, 所有人目标许县,强行渡河。到这里为止,我们不能说袁绍军毫无战术,拿脚打仗,但整个布局的犹豫、目标的模糊、内部的分裂都是肉眼可见。
“反观曹操一方则截然不同。
“战争开始之前,曹操就跟诸谋士说:‘数十万大军聚于弹丸之地,则粮草第一。’建立在这个基础上,‘青兖粮道不容有失’。为此,曹操不惜在兵力弱势的局面下,还分派夏侯惇、夏侯渊、曹洪、徐晃等人驻守各大渡口,为的就是保护曹家花费大力气建起来的‘青兖粮道’。甚至在紧要关头抛弃富饶的河东郡,选择救援仓亭津。
“当袁绍还在这试试那试试的时候,曹操已经准确意识到了这场战役的性质——资源战,并选定了己方最有利的决战地——官渡。
“官渡距离曹军最大、防御最坚固的粮仓许县不到100公里,可谓是背靠粮山。而袁绍想在官渡作战,却并没有一个坚固的粮草存贮地,这就给了后面奇袭粮仓提供了机会。
“公元195年初,袁绍麾下大将颜良率先在白马津渡河,威逼许县,双方兵力差距达到1比3。表面上看,曹操丢失了河东、河内,即将丢失许县,已经陷入绝对弱势。但事实上,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摘自“军事发烧友”论坛精品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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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水声响在青灰色的黎明,带着冬天特有的寒意。曹操用冰水搓了把脸,然后提着他血迹斑斑的头盔从溪流边站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回营地。
满脸凶恶的典韦跟在曹操身后亦步亦趋。
立在石滩上的虎豹骑营地,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个残破的战场。篝火已经燃尽,最后几缕火苗在在寒风里发出垂死挣扎的毕剥声。
疲倦的士兵就穿着盔甲倚靠在一起,呼噜声此起彼伏,然而他们的手中依旧紧握长矛。战马们也垂着头打瞌睡,只在听到曹操的脚步声的时候抬了抬眼皮。
走下碎石堆成的矮坡,树林中尸横遍野,然而这里慢慢有了生气。垂头丧气的俘虏在虎豹骑士兵的监督下,将尸体拖到大坑中掩埋起来。
这场仗打得并不惨烈,偷偷摸摸袭击宛城的荆州军队,在看到曹操的麾旗后就丧失了斗志,结果可想而知,整整两千人的军队,被虎豹骑吞噬一空。
甚至是在埋了一夜尸体后,这些被俘的荆州人还依旧搞不明白,为什么理应在和袁绍干架的曹操会这么快发现他们的偷袭。
更可怕的是他还亲自来了!!!
俘虏的主帅叫邓济,此时被卸了盔甲武器,只穿单衣跪在寒风里,跟见了鬼似的瞪曹操。“曹公跑宛城伏击我等?不怕袁绍趁机攻下许县?”
曹操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瞅他,说:“放心,袁本初反应慢得很。等他做出决定,我早回到许县了——你是听了刘表的命令来偷袭我的?荆州世家都同意吗?”
邓济一听,脸上就有几分不自在。
曹操敏锐地捕捉到了,哈哈大笑起来,跟部将说道:“刘景升还是有几分英雄气概的,然而荆州士族只想守着自己的地盘,不想招惹是非,硬生生把他拖住了。若是荆州举兵来犯,还真有几分麻烦。”
虎豹骑士兵们虽然在马上奔驰了半个月,从仓亭津到宛城就没停下过,但此时依旧是纷纷露出笑容:“刘表,守成耳。”
邓济越发不自在起来。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为主公辩护,就见曹操拔出佩剑,刷刷两下,自己身上的麻绳应声而碎。
在邓济的目瞪口呆中,曹操已经翻身上马。“你回去跟刘表说,他从前跟益州、交州结下过仇怨,如今该小心后院起火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整天盯着老子的宛城,裤底会掉。”
丢下这句话,曹操就拍着马屁股冲回营地。不到一刻钟时间,之前还蒙头睡觉的虎豹骑就整军完毕。马蹄声蹦腾,这支快如闪电的队伍转瞬就消失在树林中,只留几乎被扒光的俘虏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自由中缓过神来。
好半天,邓济才意识到:妈呀,这几百号人,荒郊野外没衣服没食物没武器,要怎么回荆州啊?只怕还没动呢,就得冻死一半。
且不说十天后刘表看到冻得鼻涕横流的残兵时是什么表情,曹操却是已经奔回到了黄河边上。
两个月,从许县出发奔仓亭,再从仓亭奔宛城,完了再奔回许县,曹操在兖州大地上跑出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彻底完成了第一阶段对袁绍和刘表的双线防守。
这个时代从未有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运动战。至此,两个月前跟随他们离开许县的战马跑死近八成,因劳累落在各地驿站休整的士兵超过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