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阿生似笑非笑地瞥了诸葛亮一眼。
小亮只觉得后背一凉,连忙加快手上的动作。他和吕蒙一人提水壶书册,一人扛矮桌,一眨眼功夫就把船上船下的摊子收拾妥当了,还有两包没吃完的牛肉,也被扔进了甲板下面的储物柜。侍卫们汇聚起来,熄灭篝火,消灭踪迹,最后从芦苇荡中拖出之前藏好的小船,统共六、七艘的样子。
船桨划过水面,涟漪交错,直到离开浅水区,来到沔江深色的江面上。
风冷了,呼啸着,从背后推着船只逆流而上。比不得将他们吹来此处的狂风,但也已经是快得吓人的速度了。不一会儿,阿生他们就绕过河湾,远远能看到扩建中的水军大营。一个个模糊的人影,是挑着担子的民夫,也是挥舞皮鞭的监工,更有可能是放哨的水军将士。
“这处军营若是修好了,整条沔江的水道都要被切断。到时候想走就难了。”
便是如今,也有不小的麻烦。因为已经有哨兵看到了他们的船队,正在招呼同僚。
十几双眼睛都看向阿生。“主人,怎么办?”
“挂帆,上机械桨,冲过去。”
两丈长的小木船,齐刷刷挂起船帆。瞬间风就将帆吹满,就连桅杆都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要弯折一般。太吓人了,船小风大,容易倾覆。
但同时速度上的效果立竿见影。随着机械桨入水,船队更是快得如同在水上飞。荆州水军营寨的岗哨刚把蔡瑁请来,人还没有登上望台呢,阿生的小木船就冲到了跟前。
“船上何人?”蔡瑁大喊。这位黄承彦和刘表的大舅子都已经紧张得拔出了剑。蜂拥而来的弓箭手忙乱地拉弓,瞄准江面上不起眼的民船。
阿生站在船头,呼啸的气流让衣摆一侧紧紧贴住她的脚踝,另一侧又鼓起来,像一个字母d。但她脸好看,碎发飞舞也不减风度。“我乃谯人曹仲华,因路遇寒流停靠于此。此前多有叨扰,今日南风已起,便作告辞。若有来日,必将相报。”
蔡瑁大惊:“拦下她,那是曹操的胞弟。”但转念他又犹豫了,“不,别拦,这得罪不起是要开战的。”
这两句话说完,七艘排成人字形的小木船就冲过了水军营寨的封锁线。
蔡瑁急得直跺脚:“快,快去通报主公。我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这可怎么办是好?这可怎么办是好?”
偏偏还有将士不识趣,问蔡瑁道:“将军,放箭吗?”
“放……放……放你老母!”蔡瑁大吼,吓得两个士兵一松弦,箭枝直直地弹了出去。蔡瑁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我的乖乖啊,陶谦的前车之鉴可就在半年前啊,这位可是兖州的心头宝。
一支箭落入江水,另一支箭乘风势,竟然误打误撞地钉在船头。阿生踢踢那根毫无杀意的箭枝,微微一笑。她朝岸上一拱手:“承让。”
船已行过半里,无法再追了。
蔡瑁扶着亲兵的手,神色复杂地目送那些小木船消失在北方的江面上。
沔江上游,是曹操占领下的宛城;宛城以北,就是许县。
驶过疆界后,危险的船帆就被放了下来,只有机械桨仍在水中拍打,但巨大的发条组中储存的机械能已经逐渐耗尽了。没有柴油发动机,这就是个临时性用品。
吕蒙和诸葛亮从船舱里探出脑袋,望望两岸的青山绿水。“曹子,咱们接下来去何处啊?”
“见过了南方的烟雨,再陪我去看看北地的积雪,如何?”
“那感情好啊。”吕蒙没什么心眼地回答道,“我这辈子还没有到过大河呢。”
诸葛亮一如既往的敏锐:“是冀州要开战了?咱们是驻守许县,还是跟曹公的大军汇合?我觉得这时候分则两利。”
“分则两利……”阿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朝着洛迟笑道,“你看阿亮说的话。”
洛迟将烧好的手炉塞进阿生手里,又用披风将她裹了,才道:“诸葛公子良才美质,但我们不驻守许县,也不与大郎一道。”
诸葛亮闻言扭紧了眉毛:“难道是去青州?那里是与袁绍接壤的前线,之前袁绍长子袁谭还率兵攻打过平原郡。但是如果是袁、曹决战,平原的战略作用就大大降低了。我不觉得袁绍会分兵打青州,他虽然蠢,但还不至于这般南辕北辙。”
阿生看着他。
诸葛亮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是青州,不会是青州,那要去哪里?”
“阿亮,你之前说想要学习处理公文,我准许了。”
“什么?”诸葛亮从思绪中惊醒,转而脸上带了不可置信的笑,“真的?我还以为要花个几年才能得。”
“嗯。”阿生转身进了船舱,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真的天赋有些太好了。”
阿亮一直等她关上门了,才抓着吕蒙的手使劲摇晃:“你听见了吗?曹子夸我了。”
“是,是。恭喜师兄。”
于是诸葛亮的笑容更加张扬了,看得吕蒙实在内伤。他忍不住点醒自家的小师兄:“所以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诸葛亮:???
“你被曹子转移视线了。”
诸葛亮:汪,曹子你又耍我。
第199章 疑云
一直到了许县的城门底下,诸葛亮都没能弄清楚曹子口中那神秘的目的地是何处。
天光再次暗淡下来,呼啸的气流聚集起乌云,在城池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灰黑色的旋涡。道路两旁的树枝疯狂摇晃,发出咔咔的仿佛关节折断的声音。与无情的自然环境相比,反而是坚硬无言的城墙更具有人情味一些,甚至连墙垛上的铁甲利箭都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到家了。”阿生跟孩子们说,然后指使牛车跟到长长的入城队伍之后。
吕蒙诧异:“难道不是曹子的许县?为什么还要排队?”他经过这一路,逐渐与阿生亲近,能够畅所欲言,见阿生没有立刻回答,又加了一句:“我从没见孙将军入江陵还需要排队的。”
阿生抬起左手,指向前方:“城墙根那里有座矮碑,你去看——阿亮也去。”
吕蒙不明所以,但还是拉着小师兄下了车。
矮碑就真的只是一块矮碑,连个遮雨的草顶都没有,大喇喇地暴露在路边。石料青色近黑,底部爬有苔藓,它如同城墙一般坚硬,也如同城墙一般沉默。就连上面的字体,都是古拙的模样:
“初平五年,奉二公命重建此城,以迎汉帝。外墙东西四百零二丈,南北五百四十丈,学宫九百六十亩,长街二十五条,并官府、粮仓、民居、酒舍等,至六年中竣工,十又三月而已。此旷世举,唯庶民功:担水驭土,累石采木,彻宵达旦,迎暑送寒,亹亹劼劼【注1】,逾十万人,有罹难者,二十又七。故勒石记,为无名者彰,为肉食者戒。民心似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是带有“鸡”、“狗”、“猪”这样的字眼,要不就是姓氏加排行,如“陈三”、“王大”,更有连姓都无法考证的,只写了“南来某”、“某村某”、“某地匠”之类描述来历的词。
草根样的名字,像是从地底发芽,穿过无数黑暗的砂砾土块,才能长到石碑表面,被后人所看见。
吕蒙的眼睛直愣愣地落在碑前的花束上,好一会儿才问:“曹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诸葛亮原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打出两个泪花。“走了。”他懒洋洋地转身,趿拉两下脚。
吕蒙被小师兄拉着往回,却恋恋不舍地回头去看城门。那里一片热闹景象,收集军粮的车队堵在门口,而一扇崭新的包铁大门,正在整齐的号子声中被缓缓吊起,安装到门轴上。围观百姓一片叫好声,仿佛那是自家土坯房的新大门似的,与有荣焉。
“原来是在更换城门啊,难怪这老长的队半天不见动弹的。”吕蒙自语了一句,然后继续发扬他揪着一个问题不放的精神,“我好像有些懂了,但又说不出来。师兄你聪明,你与我说说啊。曹子是什么意思?”
“你看那些人。”小亮学阿生的样子,左手一指,“换个城门这么高兴,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的许县。只有在曹子的治下,这才是他们的许县,不是曹子,那就是某人的许县了。”
“嗷!所以若是战火烧到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民心可用!”
孩子们回到车上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那种很多人与你站在一起的感觉,很给人力量。然而他们却拖了个小尾巴过来——诸葛亮的老朋友糜竺。
“竺拜见仲华公。”身穿锦袍面色红润的男子在牛车前给阿生见礼,“方才在城门口见到了诸葛公子。诸葛公子长高了不少,我都不敢认了,还好跟过来看了看,这才没有对仲华公失礼。”
“糜家主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我这次从徐州出来,带了二十车昆布海带与十车精盐。学宫与医堂收了三成,沿路官府收了三成,最后四成归了鄄城来的军需官,不过眨眼功夫,生意就做完了。”糜竺眉开眼笑,“咱们以商传业的人家,赚钱还在末位,一是讲诚信,二是与国有用,如今这样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