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大吃一惊,万没想到,黛玉那等清冷仙子,却也是个经商的好材料!虽然书不同货,到底也要好手腕,别匠心,方能有此等成就。不觉爱黛玉更深一层。
且乍闻此事,皇后娘娘便想起了自个儿的十五公主钮云。
钮云六岁前,偶尔还会出外见人,便是百花宴,也曾参加过一回儿。可是自打那年中秋宫宴,钮云忽然指着天上星辰,说什么尾星突至,书上云便是祸乱将至。实在出言不逊,当场被皇帝斥责之后,从此便再不出门。外间的人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十五公主,就连应妙阳多年不曾见过纽云,也把她给忘了。
皇后娘娘屡屡要她出门,她总以书里有千秋万世,山川九州,远胜外面巴掌大方寸天地。且以“世间既无我知己,入这尘世徒惘然”为借口,死活不愿见人。
“若钮云知道外面还有这样一个去处,总该愿出一出门吧?”皇后娘娘暗想。
哪知,当皇后娘娘满心欢喜跑到钮云宫中,将江林黛玉并雅舍的事情绘声绘色讲给她听之后,钮云却头也不抬,眼睛牢牢盯在书本之上,竟似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皇后娘娘刚要死心,却听见钮云幽幽回了一句道:“不过商人伎俩,母后休来骗我!”
只要听进去了,肯说话便好!皇后娘娘暗喜。“究竟是真是假,你亲眼去见过便知,母后又怎会骗你?”
“如何不会?”钮云虽痴却不呆,一面一目十行,飞快地翻着书页,一面道:“母后见我不出门,这些年用的计策还少吗?”
皇后娘娘凤面微红,微嗔道:“你还敢说!你但凡有一分孝心,这些年也不会让本宫这般忧心。此遭本宫绝不骗你!这回大小选同时进行,父皇父皇也要给公主们都选伴读,母后便做主也要与你选一个。”
皇后娘娘话还没说完,钮云就左手连摆道:“母后,您切莫如此!那些个女子,各个自诩才情,却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我随便出一道题,她们便答不上来。如此,还怎么当我的侍读?”
“这回儿,母后不给你从小选里挑人,专挑京城里有名的大才女,且让你出题考较她们。地方就定在藏书阁,随你挑个合心意的。就连那雅舍主人林黛玉,母后也给你叫来。让你亲眼见过人家风采,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时你便是求着本宫让你去那雅舍,本宫还不一定答应呢!”
钮云对什么伴读并无兴趣,但是听说皇后娘娘又许她入藏书阁了,喜出望外,书虫大动,顾不上什么见不见人,忙不迭答应了。却转头便出了许多主意,让皇后娘娘命人如此这般布置下去。
故而,今日黛玉其实便是来参加“小选”的,只她不知罢了。
除却黛玉,还有杜寒清,并许多名门淑女,各处位置不同,由藏书阁自带的八卦阵法阻隔,彼此见之不着。
至于什么救灾法门,星相占卜,却是钮云故意刁难人的。
四书五经,人人都读。识得些许,有何惊人?天文水利,农桑稼穑,医卜星相皆有兴趣,都曾涉猎,这样的人才配做她钮云的知己、伴读。
钮云虽是找伴读,寻得却不是奴才,而是知己,自然要求不同。
显而易见,黛玉顺利通关了。
只是,皇后娘娘给钮云寻伴读还是其次,首要的却是把她长歪的性情掰正了,让她去雅舍,寻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到底也入了入红尘俗世。
因此,皇后娘娘便道:“既如此,母后可做不得主了!人家林姑娘已是把稳的亲王妃,什么都不缺。相反若是给你做了伴读,还会失了她的身份,也惹贤亲王一家不悦。此事,非得两方都心甘情愿才可!你若就认定了她,便得诚心结交,让人家也认定了你,自愿做你的伴读。”
“这有何难?”钮云一挺胸脯,得意道,“回去儿臣便手书一封,相信她看罢,定愿与儿臣结交!”
闻言,皇后娘娘差点气了个倒仰!林黛玉就在面前,这痴儿还非要写信说话,难不成那嘴巴真长在了别人身上。
皇后娘娘恼了,一甩袖道:“本宫却不帮你送这信!况,你既要与人结交,却毫无诚意,一封信去,拿公主身份压人。莫说人家林姑娘,便是本宫也看你不上!”
钮云却没想到还有此说。她只当笔下有万言,见字如面,君子神交足矣。哪里知道……
“那母后说,儿臣该如何是好?”钮云低了头,眼眶微红,竟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皇后娘娘见状,心气稍平,总算不是彻底无药可救。“法子,母后已告诉过你多回。那林姑娘开了一间雅舍,迎八方之客。但凡有才之人、好读之士都可以进去。其中还有内舍,汇聚都是闺阁女子。你若有心,母后便让你哥哥带着你出宫,当面去与人相交。”
“出宫?”钮云略带踌躇,忍不住又低头望了望黛玉面前,渐渐低下去许多的书堆,咬牙点头道:“如此,儿臣便去见识见识那雅舍,可能否有一分战国风采!”
上面既拍了板,还沉溺书海不可自拔的黛玉便强行被太监叫起了,赏了一大堆东西,稀里糊涂被送出了宫。
临出藏书阁时,黛玉迎面便撞见了钮云。
可黛玉却不认识她。只见到是一个身高只到她肩膀,鹅蛋脸,绒头发,瘦瘦小小的姑娘,闷着头往自己身上撞。
幸亏黛玉反应灵敏,飞快往侧边避过,两人才没撞在一处。
那小姑娘却像是至此才注意到有人模样,诧异抬头去望黛玉。
黛玉此时才看见她小小的鼻梁上大大两块圆形玻璃,看去颇为沉重,竟像是那玻璃太重,坠得她抬不起头似的。
黛玉从没见过这等形貌的小姑娘,偏钮云又是一身便装,看去跟小宫女无差。黛玉一时不敢乱认。
旁边,太监刚要说话,钮云却打断道:“您(林)、您姑娘,我十分,十分中意你!你且等着我,我要去雅舍会、会你!”
钮云不惯与外人说话,此遭下定决心开口,紧张太甚,竟重回了当初学社旧态,连“林”字都说不清了。
说完,似乎也觉害臊,钮云头也不回,又一头扎进了藏书阁内,七拐八拐,转眼儿就消失不见。
“她竟熟识内中阵法,可见是个常出入的!只是,说话怎这般奇怪?”黛玉暗忖,便要向适才准备说话的太监打听钮云是何人。
那太监见适才自个儿张口被钮云打断,虽然听见钮云说了中意黛玉的话,却还是揣摩不清这位古怪公主的性子。知道皇后娘娘不喜外人议论十五公主,便冲黛玉摇了摇头,示意不便回答。
黛玉愈发迷惑不解了。
直到坐到自家马车上,将今日经过说给雪雁听,提起钮云时,黛玉还道:“却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说话声调也古里古怪的,有些……”
黛玉回忆钮云说话模样和声气,半晌才道:“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似的,不甚流利。”
“竟有这样的人?”雪雁眉间拧了一个疙瘩,“她怎地便说中意姑娘,还要去雅舍?宫女们哪能随意出宫?”
雪雁一语惊醒梦中人,黛玉一拍脑门道:“对了,她定然不是宫女。又哪里有那般小年岁的宫女。且看她举动,难不成竟是今日同来的哪家千金不成?”
钮云常年不出门,不喜走动,身子甚弱,个子也矮。乍看去,不过六七岁模样,不怪黛玉错认。
两人在车上叙话,转眼儿马车便拐进了京里最繁华的十字大街,人声顿时鼎沸起来。
雪雁便将车帘撩起一个小角,两人透过缝隙,悄悄往外打量。
正赶上两个文生打扮的青年,边说话边打黛玉马车旁边经过。
其中一个白衣长衫,颌下微叙,个儿高些的先道:“柳兄可知,不过几日功夫,京城这第一才女的宝座便要换人坐了。”
“哦?李兄好见识!在下孤陋寡闻,却不曾听说。还要请教李兄。”另一个蓝衣裳,微黄面皮,身形瘦弱者应道。
两人虽在谈论逸闻趣事且还事涉女子,偏偏故作清高,文邹邹你来我往,颇有互相吹捧架势,满身都是酸腐气。
黛玉听了,撇一撇嘴,就要掉过头去。
哪知那白衣人下一句却是:“柳兄过谦了!鄙人也不过才将在雅舍听人说起。竟是一位别号‘潇湘妃子’的佳人。”
“停车!”黛玉听到此,忙唤出声。
车行闹市,本就走得不快。且给黛玉驾车的车夫是林府顶好的车把式,闻声,立刻拉停了马车。
“雪雁,你让林能拦住适才说话那个白衣人,问问他可知潇湘妃子是谁?”黛玉吩咐道,边一面目注那二人,生怕失了他二人行踪。
雪雁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车把式林能便追上了前面边走边聊的两人。
黛玉坐在车里,干看着那三人对话,却听不见声音,抓心挠肝,十分焦急。
只见,林能快步上前,叫停了正行走间的二人,含笑上前搭话。
起初那两个人正走着道儿,忽然被林能唤住,回头却发现并不认识来人。何况林能为了赶车方便,还是一身短打扮,不是书生模样。尤其是那个白衣人,颇有些骄矜,见林能是个粗汉,虽衣饰光鲜,到底不愿轻易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