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亲王拍着林如海的肩膀感叹道:“不愧是两榜探花呀!溜须拍马的功夫,本王自愧弗如,望尘莫及!”
林如海却之不恭,捋着胡须,得意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亲王还是前辈。”
在外面等待的贤亲王妃听见两人对话,不由望天——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话分两头,接着说永玙和黛玉。
车厢内,应妙阳憋了一路,想起御花园内未竟之语,急得坐立难安,偷觑黛玉,见她脸色并无异常,终于开口问道:“那个,玉儿,你、你现在明白知道百花宴是什么意思了吧?”
马车外面,“正好”听见这句话的永玙,骑在马上的身子几乎都歪进了车厢里,一边脸上还摆出“你们在聊什么我根本没听见也不在乎”的表情。
黛玉侧头扫了永玙一眼。
永玙立时红了耳根。
黛玉抿嘴一笑,抬手拉住了车帘。
永玙:……
“我知道。”黛玉说道,语声不大不小,恰好够传进永玙耳中。
“那、那你会不会接受——”应妙阳结结巴巴地问。实在是因为她好奇呀,十分好奇。
毕竟想起适才御花园凉亭里看的那场大戏,应妙阳就控制不住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且说明蕙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把林如海也带下了场,言外之意岂不是皇帝识人不明、用人不清?
皇后娘娘哪能容忍,勃然变色,当场斥退了明蕙。
明蕙从没受过这样大的羞辱,哭着告退。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见明蕙被迫离席,黛玉也觉无趣,望了望应妙阳,示意她们是否也应该告辞?
应妙阳点点头,还没开口,阶下又传来一人语声。
“好一位至孝真情的巾帼英雄!怪不得连皇后娘娘都要认做义女!”
四皇子穿着一袭绯红暗绣金纹的皇子衣袍,鼓着掌从台阶下走了上来。
不成想今日御花园竟这般热闹,先是不期而遇玉面小王爷永玙,后又来了炙手可热的四皇子。凉亭内一众贵女互望,纷纷心中暗想,今日出门没有翻黄历,难不成赶上了什么绝好的日子?
但是,待听清了四皇子的话,还没告退的贵女们不约而同嘴角抽了抽,一致斜着眼睛去看黛玉。
黛玉却是头一次见到四皇子,并不知他是谁。但是也从他所穿衣裳认出了他乃皇子。
四皇子健步上前与皇后娘娘见礼毕,随意在下首坐了,绝口不提明蕙之事,一双凤目却片刻不离黛玉面上。
黛玉察觉到他目光中复杂的意味和那抹似有若无的玩味,不悦蹙眉,借转头的动作,避过他的目光。
却蓦然想起在姑苏林家绸缎庄,她再会永玙时,他也是这副浪荡子模样,迁怒之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如同暗夜遇劲敌的永玙,见四皇子突然出现,全神贯注都在他的身上,却猛然感到身边黛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连忙回头来看。
但是,黛玉已然扭回了头。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连永玙自己都觉得不甚分明。但是旁观者清,她二人这成串的小动作却丁点儿也没逃过在座众人的眼睛。
贤亲王妃但笑不语。
皇后娘娘略一挑眉。
应妙阳则斜眼看着对面得四皇子,眼中全是警告。
而四皇子虽然没口子地夸赞黛玉,但是伊人对他连个眼神都欠奉。后又被应妙阳如炬的目光直直凝视着,任凭他面皮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
这会儿,他又看见了黛玉与永玙之间自然流露的小儿女情态,想起贤亲王夫妇同时入宫,分陪在帝后身边,正巧林如海和应妙阳也是这般安排。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四皇子,对这些事情最是敏感,自觉他们两下里这般设计,个中意味,已不言自明。
何况,适才永玙那句“送宫花”他可听在了耳中。那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宣示。
除了林黛玉不知情,一时间没有意会,旁的人可是都懂了。
要不是眼看着多年挚爱“移情别恋”,恩爱美梦终成痴心妄想,明蕙也不会那般癫狂,脱口说出那等大不敬的话。
与永玙不同,四皇子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虽然黛玉容色,乍见之下,便让他神魂颠倒。但是,比起那个位子,简直不值一提。
既然美人无望,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四皇子打定主意,突然转了口风道:“说起百花宴,难得今年玙儿贤侄也要参加。赶巧叔叔管着内务府采买琐事,你喜欢什么宫花,要送给哪家姑娘,都但说无妨。叔叔保证送你独一份的花,帮你办得漂漂亮亮!”
本来还如临大敌的永玙,闻言,难得地摸了摸脑袋,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往黛玉处瞟了一眼,小声道:“妹妹仙人之姿,凡草俗花哪里能配得上?只、只能将就选择妹妹、妹妹喜欢的花才好。”
“我要是没记错,在场的诸位千金,怕不是都是玙儿的妹妹吧?究竟是哪一位呢?”四皇子送佛送到西,接着追问道。
永玙也不是忸怩的人,反正要不是明蕙打岔,他那句话已经问出了口,干脆直不楞登注视着黛玉道:“总,总得是林妹妹喜欢的才好!”
哗啦!众人目光又都聚在了黛玉面上。
就连应妙阳都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背后轻轻推了推黛玉的胳膊。
“呸。”饶是黛玉铁石做的心肠,也忍不住红了脸,低啐一声,道:“什么花呀草的,我只爱——”
黛玉拖长了语调,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我只爱铜板。”
“切。”坐在应妙阳身后几步远的一个女子不屑哼道。
虽然有明蕙撞枪口在先,但是黛玉近来风头太盛,到底还是扎了别人的眼。在座的诸位贵女各个才名在外,都是自诩清高的主儿,听见黛玉爱铜板的话,面上有的不显,心里却都是鄙夷。
不同于黛玉当初调笑湘云“脂粉娇娃割腥啖膻”,就冲这一句话,她们就打心眼里认为黛玉满身铜臭味,深深瞧她不起。
本来黛玉说话时,全场目光便都聚在她身上,四下里都静悄悄的。那人一声“切”,语声虽低,也显得十分响亮。
黛玉却面不改色,直视着永玙,轻勾唇角,多情到绝情,妩媚至寡淡地笑道:“如此,想来定入不了‘天上白玉京’的小王爷法眼了!”
永玙愣住了。
不是因为黛玉爱财,也不是为她说的话,只因黛玉那一笑。那笑容里眉梢眼角的风情,熏人欲醉。
谁说神女无情?我道落花有意!
永玙就像黑夜中在深山老林内迷了路的幼童,乍见前面茅屋竹舍,烛火莹莹,傻呆呆定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皇后娘娘坐在一旁都看急了!这个傻孩子!
贤亲王妃更是恨铁不成钢,分明是亲生的儿子,怎么半点不似他爹没脸没皮?贤亲王妃见永玙半天没动静,忍不住重重在他后腰拧了一把。
“呀——”永玙低呼一声,这才回过味来,见黛玉已经神色恹恹扭过了头,应妙阳更是吹胡子瞪眼睛看着自己,立时明白他错过了什么,赶忙找补道,“林妹妹说笑了。古人云,君子爱财。莫说妹妹爱铜板,便是,便是……”
永玙有心说“便是你要我的身家性命、心肝脾肾我也拱手奉上”,可是旁边乌压压一片人,都瞪着眼睛望着他,让他剖白心迹,不由得舌头打了结,急得额头见汗。
黛玉斜眼看见永玙“故态复萌”,反倒起了怜惜的意思——算了,明知他是傻的,又何苦逼结巴说绕口令。
黛玉掉头与皇后娘娘说笑去了,剩下永玙一个人抓耳挠腮,还有全部旁观者火急火燎。
应妙阳便是其一。
黛玉是她继女,永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侄子,两人她都喜欢,要是他二人能喜结连理……应妙阳想着,情不自禁咧开了嘴。
“所以,你到底收不收玙儿的花?”应妙阳锲而不舍追问道。
车厢里,夕阳余晖将车帘染成了害羞的颜色。
黛玉垂首,一缕青丝顽皮地擦过她的脸颊。黛玉抬手将头发抿到耳后,眼神透过车帘晃动的缝隙,从那袭月白色衣衫上滑过。
四皇子最初看她的目光,全是算计与志在必得,黛玉没和他对视,就觉出了厌恶与不耐烦。而永玙,那个呆子,每每看她,眼中就只剩下她,干净纯粹,大智若愚。
不对,是大愚若智。黛玉想到这里,眼中笑意再也隐藏不住,低声道:“听说勾践灭吴之后,范蠡带了西施泛舟湖上,从此逍遥江湖。花不花的,我不在意。天涯路远,山高水长,有个伴儿却也不错。”
“咚!”一声巨响传来。
车夫立时拉停了马。
黛玉和应妙阳坐在这里,都觉得车厢震了一震。黛玉连忙撩开车帘,正看见永玙歪斜着身子,弯腰低头,紧紧靠着车厢,一手还捂着脑门,嘿嘿嘿傻乐!
薄唇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再看他光洁脑门上通红一片,还鼓起了老大一个包。
“你,你撞车上了?”黛玉好笑问道。
永玙只是望着她傻笑,闻声连连点头,“山高路远了好,走得越久越好,不做西施,就做林妹妹。天涯海角,生生世世,我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