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也看到了。挚友不记得了，我也没心情陪你喝。这坛酒依约给你，你跟这只狐狸边上玩去。别总来大江山了。这里是鬼的领地，不欢迎人类。”
弥生没有接过那坛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茨木童子空了的一只袖子，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眼睛一下子就浮起了碎光。
“……茨木。”
粗鲁地把酒坛塞到小姑娘的怀里，茨木童子冷淡道：“又不疼，你他妈哭个球啊哭！不过一只手，本大爷是鬼，还真不在乎。你再不走，小心鬼来了，把你撕成片片嚼吧嚼吧当零嘴吃了。”
可等小鬼真的在边上凑过来，他又一个地狱黑火丢过去，凶巴巴地瞪过去，轰鬼走。
“不许再随便到大江山来！”
丢下这句话，茨木童子气势汹汹地往他的挚友那边追。
怀里抱着还带着泥土腥味的酒坛子，弥生沉默地跟在安倍晴明身后，在林中一步深一步浅地走。
安倍晴明告诉了她一切。
名为“源赖光”的英勇武士，是如何带人立下赫赫战功，一举重伤大江山的两大鬼王，又剿灭了大半的鬼，被天皇赞许，自此荣誉加身。
酒吞童子的失忆，茨木童子的那只手，都是源自那场大战。
弥生的步子停了下来。她盯着大阴阳师的背影，抿了抿唇：“那晴明知道吗？”
安倍晴明驻足，侧身回看。
她又重复了一遍：“晴明知道会这样吗？”
扇柄轻轻落在掌心里，安倍晴明低着眉眼瞧她，月辉自枝丫间漏下，在夜色中勾勒出青年清俊的侧脸，带着狐的狡黠，又隐隐透着一股非人族类才有的冷酷。
他站在那里，仿佛隔了遥遥远远的距离，山一样、海一样，似神明从云端上施舍的一眼。
是伸手也碰不到的。
可他却忽然展颜，露出了笑，答应得很轻快：“嗯，我知道呢。如果弥生在的话，会怎么做？”
弥生沉默了很久，安倍晴明也耐心地等着。最后，小姑娘抬起眼，神色含着轻愁：“这也是‘咒’吗？晴明。”
“……因为‘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复杂的‘咒’了呀。”大阴阳师弯下腰，揉了揉弥生的发顶：“弥生懂了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安倍晴明只是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声音里藏了叹息：“可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是弥生学不会，或许更好呢。”
一只手搂着酒坛，另一只手搭在安倍晴明的手腕上，弥生轻声道：“晴明，我不累，不困，不觉得饿，也不知道渴。晴明……这，是梦吗？”
安倍晴明凝视着弥生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握住她的手：“不。我不是梦。”
感觉到虚空中出现的不知名引力，弥生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把一切都摁在喉咙口。
安倍晴明却仿佛猜到了一切。
“我的占卜术学得并不算好。占卜师不能最看透自己的未来，所以与自己关系越亲近之人，就越难得出准确的结果。所以——”
他低下头，与小姑娘额角相触：“我不知道你那天会走。弥生，我不知道。”
弥生蓦地笑了起来。
可安倍晴明却感受到了手心里滚烫的湿润。
她将酒坛子稳稳放到一边，转而抱住青年的腰，手臂颤抖：“晴明，我怕……我怕。”
“那如果弥生真的觉得害怕了，就试着叫我的名字吧。”安倍晴明一下下拍着小姑娘的背，半合着眸子，轻声细语地，“再次重逢之前，我们都要好好的，嗯？”
“……嗯！”
在幻影接近于破碎的前一刻，安倍晴明突然凑到弥生的耳畔，迟疑着，飞快地开口。
“弥生，蝴蝶精并不能通过梦境，将人的灵魂引至另一个时空。之所以等到现在才能成功，是因为你——”
幻影破碎。
——“欢迎回家，小公主。”
而弥生下一秒听到的，是熟悉的轻佻声音。
她睁开眼睛。
没有月色，没有深林，没有“往前数五百年，再往后数五百年，聪明得能把所有阴阳师后辈气死的安倍晴明”。
梅林冲她张开怀抱，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儿。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京卷很短啦，回去了。
有个隐藏主线，本来打算细写的，但是想了想，还是不虐你们了，作话里简单讲吧。
神乐为什么没失忆？如果只能靠“死亡”回到现实的话，弥生当初在平安京，是怎么脱离的？
她当初是代替神乐去当了八岐大蛇的祭品，死了。括弧，博雅神乐都不知道，而且弥生不知道自己死了会回现实。
而源赖光能大杀特杀，因为当时构思的时候，鬼切还没出，原计划是，弥生当时怨念很深，所以“死”后，残存的一点执念化成了鬼，被当时还是个落魄武士的源赖光捡到了（长得和弥生一模一样，但是没记忆，气息也一样）。
嘛~现在的话，反正也没写，怕虐的也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第193章
／（提示：已回到现实世界）
“呜呜呜呜呜呜小公主我跟你说, 梅林大哥哥为了你那可是豁出去了！你都不知道！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那两个魔鬼都差点打到阿瓦隆门口了！还好大哥哥我神机妙算应用过人, 一个幻术砸过去——”
“梅林。为什么？”
弥生却突然打断了梅林。
一只手抓住覆盖在心口上的布料, 她低下头去看，衣服都是那一夜的衣服, 然而本该有致命伤痕的地方, 连一点点印子都没有。
心脏在胸膛微弱却平稳地一下下跳动, 象征着生命的延续。
弥生怔怔抬起眼, 与停下表演、收敛起夸张表情的花之魔术师对视，控制不住地，晶莹的润光飞快漫到了眼眶打转。
她一眨眼睛, 泪水就掉了下来, 飞溅在身下由鲜花铺就的榻上，却还是强撑着眼睛, 一字字地问，泣不成声。
“为什么……我, 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干脆地在那个夜晚死去，让一切都以应有的姿态画上句号？
为什么她在做出了那样的抉择之后，还必须继续面对已经被自己亲自撕破了、毁掉了的现实。
……为什么？
梅林却蓦地笑了起来。
单膝跪地，半蹲下来，他与坐在鲜花小床上的公主平视, 一只手招来能清晰倒影人影的水镜, 眼眸深紫的色泽，在此刻近乎于浓墨。
“看见了吗？”
示意弥生看向镜中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半厘米增长的自己, 向来轻佻欢乐的花之魔术师，敛起了爽朗的笑，轻声问。
“你认为……你睡了多久呢？弥生。”
弥生一愣，心脏突然加速跳动。莫名生出一股不安，她迟疑着，也被恐惧所驱动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是五年哦。”
闻言，弥生猛地抬起了头，可到了嘴边的反驳之词，却在与梅林温和平静、又仿佛带着悲悯的目光对上时，化作了气声。
那眼神，他是认真的。
“至于这里，当时依照我们的约定，梅林大哥哥我可是拼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用剑刺穿了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小公主的心脏哦。一点都没留情，人类的话，绝、对会死的那种——不然乌鲁克的那两个魔鬼也不会想拆了我和我的塔。”
“但是，当我带你逃回这里的时候，伤口就已经好了。而你，陷入了沉睡。像是坠到梦的深渊里去了呢。”
一手抬起盖住了弥生覆在心口的微凉的手，梅林歪了歪脑袋。
“因为我想你当时不会想见到我，所以没就没去打扰。梅林大哥哥是不是超~贴心的？所以，做了个好梦么，弥生。”
可他快活的声音，并不能够掩盖或者转移那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沉默地凝视了面前笑容灿烂的花之魔术师，弥生面无表情地咬住下唇，咬出血了也不自知，任由腥味迅速蔓延了满嘴。
可还没到十几秒的功夫，伤口就恢复如初了。
这是比过去更快的愈合速度。
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梅林的手腕，直勾勾地同他对视，声音透着沉沉死气的麻木：“梅林，那我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东西’的？小公主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
任由白皙纤细的手指死死锢住自己的手腕，梅林笑笑，搭在弥生心口的手轻轻用力，隔着皮肉骨头，摁在她那颗死而复生的心脏上。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
因为，她根本就不曾真正地死去过。
“与其说变成了其他什么，倒不如说，是你的时间停在了濒死前的那一个瞬间。至于伤口，则是你超强的自愈体质的功劳。”
“还记得在梦底世界我与你说的吗？‘不同于以往的跨越时间，甚至跨越不同世界，这次的旅行比起之前，和现世无比贴近。你的‘时间’，已经逐渐朝着稳定发展了’。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死亡刺激了它，让它提前……彻底地，稳定了下来。”
梅林微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给弥生听。
“弥生，你不会再长大，也不会再衰老，更不可能死亡。因为，你的时间不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