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问题。
又比如——她现在，是真的死掉了吗？
想到这里，弥生不禁抬起一只手，放在了胸膛偏左一点的位置上：梅林那一剑的确是正中心脏没错，当时的疼痛与失血也并非错觉，可为何，这里仍旧跳起了熟悉的律动？
还有，这片黑暗又是什么？
这种漫无边际、只剩虚无的黑暗，倒是让她想起了自己曾与梅林一同探寻过的，她自己的梦底世界；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囚笼，也没有了那间藏宝箱似的小屋。
……不过也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回到那个世界——或者说，在一意孤行地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之后，她也不想，也不知道该再如何面对那些，被她抛弃了的重要的人。
对现在的弥生而言，活着似乎比死去的担子更重。
所以，留在这里也很好。
可从缝隙中漏进来的光晕告诉弥生，那只蝴蝶并没有离去。抿了抿唇，她抬起眼，还欲再劝，却意外发现蝴蝶身上的光芒较之刚才，已经变淡了许多。
见弥生看向自己，蝴蝶落在她的膝头，执着也安静地与她凝视，始终不愿离去。
“……我明白了。”
不愿蝴蝶因自己而受伤，弥生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终是起身。
蝴蝶登时便扇起翅膀，紫色的光晕忽闪忽闪，一种温柔而欣喜的情绪传递而来。
弥生一步一步，顺着蝴蝶的指引，往未知的方向前进。在黑暗的尽头，是一只初绽的早樱枝木伸了进来。
蝴蝶环绕在樱瓣旁飞舞，无声催促。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向那支早樱探去——
世界如同被慢慢敲碎剥壳的鸡蛋，黑暗斑驳成片坠落，明亮而富有生机的白光，就这么不容拒绝地侵入。
弥生下意识闭上眼睛。
她嗅到了淡雅的、熟悉的香。
而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有人落座于樱木之下，狩衣胜雪，粉白的花瓣悄悄拂在披散的黑发上，斜斜倚着，又斟了一杯酒浅尝，唇边噙着如狐的笑，姿态再风流雅致不过。
“‘缘即不灭，重逢之日必至’。姬君，‘往前数五百年，再往后数五百年，聪明得能把所有阴阳师后辈气死的安倍晴明’，如实赴约而——呀。”
被撞了个踉跄，大阴阳师微微挑着眉，声音促狭：“姬君如此盛情，实在叫在下惶恐。”
弥生却只是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埋在那个泛着冷香的怀抱，近乎泣不成声。
“……晴明！”
停了玩笑的话，转而用手指梳理那头长发，安倍晴明用狩衣的大袖，覆在小姑娘的身上，半合着眼睛，声音轻得宛如一声叹息。
“弥生，长大了呢。”
第190章
华服加身, 弥生跪坐在铜镜前，任由绫女温柔地梳理那头长发,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铜镜边沿上, 那道纤细的紫色身影上。
紫蓝色的发盘成了髻, 蝴蝶的翅从发髻两侧斜着垂落, 偶尔并不随风的颤动, 说明了那并非拟态的装饰；少女手持铃鼓，即便站着不动, 那轻盈翩跹的姿态, 也宛如一场细腻的起舞。
蝴蝶精，居住在梦境世界的精怪, 以鼓声去指引迷途的人。
也是那位大阴阳师新收的式神之一。
依照安倍晴明所说, 他是以蝴蝶精的能力做引, 辅以阴阳术为阵，将弥生的灵魂带回了遥远时空中的平安京。
可至于弥生的本体到底是死是活, 他又是怎么连接了不同的两个时空, 却没有再赘述了, 而是唤来绫女，替她沐浴换衣。
蜜虫递上发饰，动作轻巧地别在弥生发间，宣告梳妆的结束。
此时镜中出现的，已经是一位挑不出错的，完美融入平安京风雅当中的女公子了。
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 发了一会儿呆，弥生很快便回过神来，回到樱木下，坐在安倍晴明的身边，却只是凝视着对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可即便沉默不语，大阴阳师光是一个如狐的微笑，一个含笑的眼神，都足够叫归来的疲倦旅客，暂且放下所有的烦恼，放心地依赖。
过了片刻，安倍晴明忽然放下酒盏，侧脸望向大门的位置。
他抬袖掩住上扬的唇角，口吻却是调笑的：“啊呀，倒是比想象中来得要迟呢。”
弥生还没来得及问来者是谁，远远地就听见了有人迈着大步，脚步声沉重却轻快，风风火火地一路奔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晴明！你说今日有贵客造访，到底是哪位？还叫我别忘带上笛子，和最好的香鱼。我可都——”
绕过杂草丛生的小径，穿过满是野趣的庭院，年轻的武官左手右手都提着东西，活似过年送礼，嗓门嘹亮，却在目光扫至樱木下时，突兀地一顿。
随后“咚”的一声，最好的香鱼就这么凄凄惨惨地落在了地上，惹得绫女不住掩面，吃吃发笑。
青年可没工夫在意这位式神的嘲笑了。
反正也是日常操作（划掉）。
他目瞪口呆，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憨厚，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又立刻来了个急刹车，转而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大阴阳师，相当警觉，仿佛小动物在衡量看似无害的平地，是否是猎人精心设下的陷阱。
年轻的武官半信半疑，目光徘徊在笑得很愉快的安倍晴明，跟眨巴眨巴眼睛、看上去有些呆呆模样的弥生之间，感觉自己仿佛猜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又拿式神想逗我，晴明？事不过三，骗香鱼也不是这么个骗法的！我可要生气了。”
见蜜虫在收拾散落的香鱼，绫女已经为自己斟上一杯温酒，他只好嘟嘟囔囔地往樱木下走，一边走还一边控诉，神情有点严肃。
“别用那孩子逗乐呀。若是晴明你想吃香鱼，我也不会舍不得的。”
蜜虫跟绫女这下更是笑得弯了腰。
笑得青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暗难道是家中幺妹神乐调皮，又在身上贴了什么东西。
上次她就在他背后贴了只粉色的大金鱼，陛下为此，还叫他填了首咏金鱼的小调，真是愁煞他这兄长了。
安倍晴明闻言，只散漫地一只手撑在矮桌上，支着侧额，漂亮的丹凤眼斜斜睨过去，一举一动皆是不可比拟的风华。
他促狭地弯起眼睛，慢条斯理道：“若是如此，那今日博雅这香鱼，可真是合该送给在下的。”
源博雅一愣：“啊？”
“……博雅。是我。晴明，接我回来了。”
不忍心再让安倍晴明戏弄源博雅，弥生说着，站起来，想走到对方身边。
幼时被教导的平安京礼仪早就化作本能，她仪态端庄地起身，却不防许久都没有遭受这近乎五花大绑的待遇了，在迈步时脚下一失差错，险险就要跌了一跤。
——但有人动作飞快，伸手将她轻轻松松地举了起来。
“弥生！真的是你！不是式神啊？！”
像是不敢置信，在被大阴阳师玩耍的经年累月中，富有怀疑精神的源博雅，先是掂了掂小姑娘的分量，嗯，不像式神那么清，又空出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很好，软乎乎又暖暖的，应该是本尊了。
随后，弥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源博雅把她放下来，丢下一句话，三秒之内就跑得没影了。
“——弥生弥生你等等我这就去把神乐接过来你别走啊你可千万别走啊！”
那脚步都仿佛踩着密集鼓点，不愧是雅乐之神。
可这还没完。
安倍晴明摇了摇蝙蝠扇，指尖轻轻在矮桌上一扣。弥生感觉到覆盖庭院的结界，开了一道小口，随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分外熟悉的气息。
叽叽喳喳的妖怪们，挤满了前院，叫冷清的安倍府邸都登时热闹了起来。
而站在最前方的，赫然是白龙相伴的那位堕落神明。
弥生与他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身体条件反射地变得僵硬起来。可在她不知所措地、害怕地想要移开目光前，那人默叹一声，舒展开凝着轻愁的眉眼。
他选择了让步。
一如既往的。
白龙闷闷不乐地连尾巴都不甩了，一目连抚了抚白龙的角，以作安抚，而后弯下腰来，对她伸出了手，温声开口。
“姬君。这一次……请不要再松开了，好吗？”
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弥生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
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复的一目连，竟主动上前几步，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将那双小小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瞧着小姑娘的眼睛，一字字道。
“无妨。自今日起，即便您再想要松开，也恕我拒绝。”
第191章
桃花妖也来了。
向来爱笑爱闹的妖怪少女, 今天的神色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当时, 弥生是在梅林将她带去阿瓦隆的那个瞬间，才动用契约, 召唤出了桃花妖, 并拜托她治愈欧尔麦特的伤痛。
理论上, 桃花妖是没有看到梅林背刺弥生的画面的，但考虑到AFO留下的影像资料，以及那个时候那么多的记者和警察，她总是有各种渠道了解真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