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总是隐在灯光也照不到的暗处,沉默地闭目靠在椅子上,在他走过去在书桌前站定后,慢吞吞地抬眼,用永远写满了不满和谴责的目光看着他的,才是他更熟悉的赤司征臣。
那个会包容孩子任性的,会为孩子的撒娇而妥协的,只是个虚假的幻影而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征十郎?”
他刚刚结束跟黑木雅人的通话,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以为女儿真的只是离家出走,跑去朋友家躲一躲的他们不同,征臣因为对自己儿子当年做过的事一清二楚,才分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知道,我在用我的方法保护她。”他平静地回答。
“我告诫过你很多次了,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征臣坐直了上半身,正面对着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继续说,“她现在需要的是住院治疗,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这样耽误下去了。”
“您是说,要让我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吗?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她送进医院,掐断她唯一的希望,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吗?”他微蹙着眉,直接给出了一连串的反问。
“那不是折磨,是治病。”
在这一点上,他们似乎永远无法达成一致。征臣不厌其烦地再次强调了一遍:“对茉莉也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她的生命,而不是音乐。征十郎,当年的你还小,你可以不懂。但现在你已经快15岁了,还要继续冥顽不灵吗?你当年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让你的这个不成熟的想法真的成了她的信条,你剥夺了她选择其他人生的权利。”
“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想要的未来。”他从来没有逼迫她,从来没有强行影响她的思想。他伸出手,她握住。赤司征十郎和黑木茉莉也一直以来都是共进退,是他们一起选择了这条路。
“趁她精神脆弱之际灌输她这个思想的不就是你吗?!”
“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你们根本不懂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灌输?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
从一开始,茉莉也本人就是这么想的而已。她只是不说,她太懂事,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把自己折磨得千疮百孔,却还能对担心她的人展露笑容。但她的心已经开始死去,什么破而后立,什么建立其他的“联系”,她根本就不想要。
她只要她的小提琴。
“我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回应了她的期望而已。她选择了我,我就要为了她坚持到底!”
在那次事件里,受到伤害的是她,承受非议的是她,被迫道歉的是她,要放弃音乐的还是她。
凭什么?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她一退再退?难道非要她一无所有了,这帮恶心的大人才愿意放过她吗?
他不允许,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就算只是为了这份意气,他也绝对不可能承认当年是他做错了!
更何况,现在要是他也放弃了,茉莉也该怎么办?
“你根本不明白成为一个人的支柱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的你根本无法实践你对她做出的承诺。在她彻底崩溃之前放手,征十郎,这是我对你的忠告,你承担不起的!”
“谢谢您的忠告,父亲,但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他对父亲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征十郎。”
他的步子停在了门口,等着征臣的后半句话。
“这句话,你明天自己跟她的父母说。”
“我知道。”不用你说。
书房的门在身后关闭,即便是他,仍旧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心里明白,父亲最后的话并不是赞同他,而是明天再议的意思。他要他在茉莉也的父母面前承认自己当年做过的错事,请求对方的原谅,最好还能帮他们将茉莉也劝进医院。
但这是不可能的。
穿过一楼的大厅走上二楼,琴声从右手边若隐若现地传来。他加快了步子,不经允许就打开了倒数第二个房间的大门。
琴声戛然而止。
茉莉也将琴从肩上拿下,转身对着他扬起了笑容。
“征君你们谈完了吗,今天还挺——哇啊啊!”
门锁再一次闭合的同时,赤司一把抱住了她。他冲过来得太猛,害得她连退了三步靠上了墙壁才站稳,连拖鞋都掉了一只,一脚踩在了地毯上。
“什么,咦,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你错了,征十郎。】
不仅是父亲这样告诫他,连母亲也这样讲。
【你还小,阿征,并不明白成为一个人的支柱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赞同他的决定。
所有人都觉得他做不到。
他试过了,试过将她推出去,试过放她去接触更多的人,建立更多的人际关系。因为神明的祝福,她的身边围绕了许许多多的人。但她还是亲手斩断了那些试图更进一步的牵系,无视掉那些企图妨碍她的所有阻隔,最终还是主动走回了他的身边。不管他离得再远,不管他再怎么克制自己想要拥抱她的欲望,就算他停在原地不动,她还是会无视周遭的一切,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
他败了,败给她了。他推不开她,也舍不得推开她那么多次。
所以就算当年的约定真的是一个错误,就算现在全世界都不会支持他的决定——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放手!
赤司侧过头来,亲吻了她的耳朵。
“呀!别、别……”感受到他牙齿轻轻咬了下她的软骨,舌头浅浅地扫过她耳边的绒毛,最后还含住耳垂的动作,茉莉也只觉得气血上涌,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我、我还拿着琴呢,万一摔到——唔!”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赤司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在她旁边的墙上,勾下头来吻她。
唇齿相接,气息交缠,汹涌的情愫一瞬间淹没了理智。
琴最终只坚持了几秒钟就从手上滑落,与地毯相撞发出了一声轻柔的闷响,陷入激情中的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动静。反倒是茉莉也,双手被彻底解放后就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停下,茉莉也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挣脱开他的双臂,去看掉在地上的琴。
“没有撞坏吧?”刚捡起来看了两秒,身后的人就一把抱住她的腰。
“坏就坏了,再买一柄就好了。而且……”赤司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越过她的肩头去看琴,语气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你再拿着它不放,又要摔一次了。”
“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扳住肩膀转了过来,往下一摁,茉莉也就坐到了钢琴凳上。手里的琴突然被抽走,余光看着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轨迹,与身后的钢琴盖发出了不算太轻的撞击声。
征君对待自己的琴,怎么一点也不温柔?
“茉莉也,”赤司左腿贴着她的大腿跪在了凳子的旁边,半弯下腰,双手捧起她的脸,“专心一点。”
细细密密的吻再一次笼罩了下来。
再一次飘飞的理智在最后留下了那么点小小的困惑——
征君,难道是在吃小提琴的醋吗?
当晚临睡前,赤司还是没忍住,在她来道晚安时叫住了她。
“茉莉也,明天你的父母会过来,到时候——”
“恩,我明白。”她打断了他的话,冲他软软地笑,“我相信征君,你不会把我交出去的。”
“过了明天,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他认真地强调了一遍,“茉莉也,之后就算你累了,想要放弃了,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真的明白吗?”
“真是的,我才不会放弃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弃!”她鼓起了腮帮子,配着这身浅棕色的毛绒睡衣,可爱得像是只啮齿类动物。
“就算我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我惹你伤心难过也不改变主意吗?”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根本听不到肯定以外的回答,他却还是这么问了。
“不,我会生气的!”谁知茉莉也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真的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看到赤司难得露出反应不过来的表情,茉莉也开心得不行。
“之后你要好好跟我道歉,跟我说明情况。你要是能哄得我开心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谅你。总之,看你表现喽~”
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被茉莉也耍了,有点好笑又有点头疼地摇头。
“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吗?”
“不怕,你还会买回来的。”她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下他的脸颊,“所以在我不要你之前,记得早点把我买回来。征君,我很寂寞的,很容易被人拐走的。”
“有多容易?”赤司揽住她的腰,拦住她使完坏就想跑的动作。
“呃……一根棒棒糖?”感觉到他的手在腰上不轻不重地摁,她全身的毛都炸了。
“那确实太容易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卖了。”她身上淡淡的橘子香中掺杂了跟自己一样的沐浴露的香气,那种扰乱嗅觉判断能力的味道让他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