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禇英又去忙乎了,郑氏才撒娇般地看一眼尤崇义,“我今晚不回客店了,就在此处住下。整天呆在那两个房间里,闷也把我闷坏了,你瞧瞧,这里多么开阔;我就在这里住着,住到你来接我为止。”
尤崇义一笑,正要和她说些什么,一眼见到禇秀站在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不由略有些尴尬,只得轻咳一声问,“秀儿,你妹妹布置的院子,你觉得怎么样?”
禇秀成日里不言不语,郑氏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此时被尤崇义一问,她才意识到自己撒娇卖痴的样子都被女儿看在了眼里,不由脸上一热,也看向禇秀,“只管跟着我们做甚?你妹妹说了,让你自己去挑住的地儿,剩下的才是她的。不是我说你,你但凡有她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样操心。”
顿了顿,她又道:“前几日你父亲打听到,那张成保家正吃着官司,看着竟是要败;饶是这样,那姑爷还是不懂事,狂嫖烂赌,只差没把自己亲妹子卖到窑子里去。依你父亲的意思,是要退了这门亲,到京里再去寻登对的。你自己说呢?”
见禇秀一脸不知所措,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此事自有你父亲与我作主,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也是个没主意的人。”一面拖着尤崇义,到后院看住处去了。
禇秀呆呆站在原处,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打小便知道,自懂事起便盼着的亲事,就这样搁置了。鼻头微微一酸,珠泪顿时滚滚而下,禇秀用帕子捂住脸,轻轻啜泣起来,片刻后她听到了禇英关切的声音,“姐姐为何在此哭泣?可是出了什么事?”
被妹妹一问,禇秀越发哭得不能自己,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妹妹,我活不下去了!”
禇英吃了一惊,再三盘问,禇秀才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禇英嗐了一声,“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为的这个!这有什么呢?姐姐哭什么?莫非竟舍不得那个烂货?和你实说了吧,事情果真如他们所说,便母亲不为你作主,我也会想办法为你退了这门婚事!并非我们嫌贫爱富,而是此人不堪托付,若是执意要姐姐嫁过去,岂不是误了姐姐的终身?现如今悬崖勒马,这是好事,姐姐秉性温柔和顺,女工又好,长相更不用说,自然应该找个德才兼备之人,才能匹配姐姐。”
禇秀哭着摇了摇头,“你不懂!像我这般订了亲又退亲的,以后再找人家,就多了个说头;我只是想着,自己实在是命苦,父亲早早去了,母亲,母亲她又……唉,如今,如今我的亲事也不顺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禇英笑着搂住了她,“我的傻姐姐,哭甚么?有我呢!说起命苦,我和你莫非不是一个爹妈?我比你还不如呢——小时候我被母亲追着打的次数有多少?你是从小听话,母亲就没动过你一个指头!你看,我都不说自己命苦,你哪里值当说的?再说了,事情现在不是还没怎么着么?横竖上面还有他们撑着,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姐姐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以后凭别人怎么说去。”
哄得禇秀慢慢的止住了啼哭,禇英又道,“你愿意跟着母亲去京都,我不拦你。但我在此交待你一句,尤家那位大姐姐,她的夫家虽是宁国公府,听上去威威赫赫,可我在外面听很多人说,那位姐夫和继子,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府里不知有多少污烂的勾当。你但凡去那贾府,万事都要小心,千万远着他们些。咱们母亲再嫁,本就让人说嘴,你切记要洁身自好;再有一句,凭他千好万好,不是正头的夫妻做不得,姐姐你秉性温顺老实,不了解那些后宅阴私,但凡大家大户妻妾成堆的,都是明争暗斗,一人有一万个心眼子,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姐姐,这女人,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可就追悔不及呢!”
见姐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褚英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只希望到了那种境况,自己说过的话姐姐还能记得一二。
褚英担心的是,姐姐现在已经是个豆蔻少女,她姿容清丽,身形曼妙,己美到无可遮掩,一旦去了京都,落到了贾珍父子的眼里,岂还能囫囵出来的?
郑氏又是个糊涂之人,为了退婚的名声不好听,她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干脆就促进女儿进贾府呢?总之,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在她眼里简直就是神仙福地,不管做妻作妾,为了她自己的面子,还有尤崇义死后家里的生计,她大半不会顾惜姐姐的前程。
想到这里,禇英的表情渐渐凝重了。怎样才能避免悲剧在姐姐的身上发生呢?首先当然是不能和贾府的人发生接触。可是,现在郑氏和姓尤的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改了姓,以后和贾府的人接触,是没法避免的了。
她侥幸为自己争取了这么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虽然只是暂时的,可也得到了一点喘息之机。
可是姐姐呢?姐姐这一去,不还是羊入虎口,花落尘泥吗?
自己来这世上一遭,如果只能独善其身,保全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连远在乡下的祖母和庶弟庶妹,自己还时时挂念,想着他们在乡下有没有吃苦受罪,何况从小儿和自己一块长大,感情深厚的姐姐呢?
想了又想,禇英决定,待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就去京都陪伴姐姐。在这之前,她必须将姐姐放在自己可以照顾到的地方。
她的姐姐,心地善良,性格温顺,又是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佳人,如果能得到最温柔的呵护,也不会泥足深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趁着尤崇义调回京师的事情还没有落实,禇英打算回一趟睢阳,去接回祖母和庶弟。算算时间,庶弟元林已经快两岁了,约莫也能说能走了。当她把这个想法说给郑氏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
“你若是接了你祖母过来,那我又算什么?这屋子算谁的?是我的还是她的?让她看着我再嫁?你能别给我添堵吗?等我们走了,你再接了她来,那时我也不管,你为什么非得现在去接她呢?”郑氏很不高兴。
“母亲!你得弄清楚,现在这屋子是我的,我的!我愿意接谁过来,那是我的事!你是我母亲,她还是我祖母呢!你既然都决定再嫁了,还管人家怎么看?难道她过来拦着你,你就不嫁了?再说了,我去接祖母,总得有人给我看着屋子,我不找你找谁?大不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到城外了我就着人先回来报信,那时候你避开她就是;这有什么呢?”禇英自小和郑氏顶撞惯了,张口就是道理。
“好,好!”郑氏赌气地提高了声音,“小瘪犊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活该为你做牛做马!你爱去就去,她还未必肯来呢!老天拔地的,来回上千里,她就不怕辛苦?再说了,人老思家乡,好好儿的,我看你怎么说动她!”
“又不要你去接她,你管我呢?再说了,我走了不好吗?也没人打扰你们,你就和父亲住在我这新房子里,高乐去吧!这你还不愿意?”禇英撇了撇嘴。
郑氏向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每做成一件事情都不容易,前面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
第21章 睢阳之行(二)
嘴上虽然强硬,但褚英知道郑氏说的不无道理。接自然是要去接的,祖母肯不肯来却是个未知数。要是让那老太太知道,儿媳马上改嫁,就剩个孙女儿来奉养自己,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来的。
既然决定了要远去睢阳,家里的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何妈妈必定要带上,这种家里的老人,说起话来老太太估计会听得进一些;银容年纪大些,做事稳重,可以留下来看屋子。银宝年幼活泼,做事也机灵,可以随自己出门。尽管每次使唤她,褚英都有一种使用童工的罪恶感。
再就是要一路上照应打点的男人,褚英第一个就想到周丰周成两兄弟,特别是周丰,在牙行做了好几年,人情世故、临机应变上都称得上妥贴;周成也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帮着搬搬抬抬不成问题。
人已经定下,接着就是要做出门的准备。这个时候因为交通工具和道路的原因,出远门很不方便。褚英特地去请教了周丰,依他的说法,出门要带足银钱不必说,还要自备干粮,铺盖,雨布,木屣等等;来回上千里,光靠脚板量路程,那要走到猴年马月,所以最好备上充足的畜力代步。周丰自己有一匹劣马,周成有一匹自小喂大的黑骡,而褚英带着何妈妈与银宝,还要驮行李,最好去车马行租赁一辆马车。
褚英没想到出个门这么复杂,干粮雨布也就算了,铺盖是什么鬼?周丰笑了,“三姑娘,这一出门在外,并不是你想住店就有的,有时候天气不好,有时候走错路,都有可能误了脚程,错过了住店的地方,这时候往往要到沿途讨宿。可非亲非故的,人家为什么要收留你住宿呢?就算给了银钱,人家有时候也可能只会安排柴房给你住。我们兄弟皮糙肉厚的,倒是没什么,姑娘金尊玉贵的,不用铺盖怎么能行呢?”褚英这才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