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迎春接了南安王府的帖子,贾母满心欢喜喊着给姑娘做身儿新衣服。昨儿新衣服得了送进来,老太太又叫拿了首饰出来搭。一连试了好几样儿都觉着不好,忽的想起迎春留头的时候赏过一个累金凤与她,便叫身边丫鬟过去取来看看。这一看不得了,迎春床头妆匣里竟空空荡荡,只留几样平日和探春惜春一样常用的,其余年下得的、长辈赏的竟尽数不翼而飞。贾母还道是迎春怎么了,盛怒之下逼问原由,还是司棋跪下与主子求情,又伶牙俐齿把前后说了一遍,才知乃是迎春之奶妈拿了东西走——或是卖了,或是自家占着用,竟比主子过得还富贵几分。
当下贾母更怒,命林之孝家的带了数十粗使婆子先把迎春奶妈拿了在院子里跪着,又虎狼般冲去家里砸开门满屋搜寻,果然搜出不少迎春贴身的物件儿,其中便有这累金凤。贾母只恨迎春不争气,拍了桌子问她:“你是主子,她是下人,如何就被辖制成这样?你老子且还活着呢,竟没有一点子国公府小姐该有的架势!”迎春不敢还嘴,只是哭,哭了好一会子还是司棋在后面戳着这才张嘴道:“那妈妈子乃是长辈,不敢与她强。每每拿了东西我都不允,她就跟没听见似的,说重了又满院子哭着说我不孝。”贾母大怒:“她算是你哪门子的长辈?竟就孝顺到她头上去。略奶了哥儿姐儿几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又喊了林之孝家的进来道:“传我话下去,家下小主子断了奶的就给我把奶妈子都撵了,另择引教嬷嬷给哥儿姐儿们配上。往日里想着有你们亲爹亲妈管着我且省省心,哪里想到竟是不能够!”家下人手忙脚乱去传话,拿人的拿人,搜东西的搜东西,果然又查出几个奶妈贪了钱财的,贾母更是生气。
这时候王夫人得了消息才从荣禧堂赶过来,一进屋子就跪下请罪道:“是我治家不严才酿成如此祸事,请老祖宗教我。”贾母看她一眼又把眼睛转开:“二丫头又不是你亲姑娘,平日又是养在我院子里的,怪不到你头上。后妈就是后妈,半点子心且不上的,更有这些奶妈子可恶,行动辖制主子,若是二丫头贴身物件儿流出去,哪里还赏什么花,直接送进家里铁槛寺才是!”正说着邢夫人才慢慢进来,小丫头刚掀了帘子贾母就道:“你回去歇着吧,不劳烦你了。”邢夫人听着声儿不对,赶忙跪在王夫人旁边,贾母懒得调、教她,只让丫头把两个都扶起来送回各自院子,这才去看鹌鹑一样缩在一旁的迎春道:“二丫头,奶妈子拿你东西,你就不会叫你身边丫头打她?就不知道来我这里说一句?上下满院子伺候你一个还伺候成这样,这毛病倒底是谁的?”
迎春低头跪着不敢出声儿,最后贾母叹了口气道:“你且起来吧,我看明儿就戴这只累金凤,个人的命,好赖都是自己走出来。往日我赞了林丫头薛丫头你们还不高兴,现如今可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人要么能叫旁人知道自己受委屈,要么根本就不受委屈,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贾母发话,迎春才敢让司棋扶了自己起来回缀锦楼,回去一宿睡不着,半夜还起来偷偷哭。等天亮上妆的时候王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半夜偶感风寒起不来了,只能邢夫人呆着去南安王府,一时间又哭一场,是以竟弄成这幅样子。
宝钗听完亦无可奈何。贾家规矩大,服侍过长辈的下人比一些年轻主子还得脸,迎春乃是大房的庶女,贾赦从不管她,天长日久落在奶妈子手里可不是怕得慌。当下也不做评价,只命莺儿重新与她梳了头,把那累金凤收好,换了自己带来的一支喜上眉梢钗子,又配了两只小簪和一簇清雅的粉色桃花绢花与她簪上。司棋得了示下开了宝钗的妆粉盒重新替迎春匀脸上胭脂,紧赶慢赶好容易收拾出来。迎春起身想往外走,宝钗拦住她笑道:“反正也不差这点子功夫,恰好我带了替换衣服过来,把你外头这件重色褂子换了,看着平白老了有三、四岁呢。”
刚巧宝钗预备的更换衣服里有一件浅紫色褂子,迎春底下原本穿着鹅黄比甲,换了衣裳更显得人温柔敦厚,正是老人家最喜欢的面相。司棋一边收拾换下的衣服一边收拾自己,眼圈儿红了又红好容易才憋回去,心底发狠今后必要护好自家主子不可。收拾妥当,宝钗拉了迎春往外间走,来时领路的丫头还站在原地等着,便跟了她往席上去。等到了一看,邢夫人扎着手在一旁干坐着,也不和人说话,人也不过来理她,等迎春宝钗过去了才抱怨道:“怎么这么久?”又发现迎春衣服头发都重新理过,比之前精神百倍,这才把后头话咽下去起身往南安王妃边上走,边走边道:“多少年我也懒得出来应酬,为了你们少不得劳动劳动。”
领路的丫头早跑去找了迎客的媳妇子交差,这会儿那管事媳妇也过来了,笑着把邢夫人往里让,头里自有人进去通报,立时就叫三人上去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好勤快!
第38章 [倒V]
领路的管事媳妇走在最前头, 邢夫人跟在后面领了迎春宝钗往里去。伺候的丫头掀了水晶帘子, 绕过一架童子献寿屏风往里一看, 迎面是一水儿大红酸枝的罗汉床,东边儿窗户下头排了一排裹了垫子的黄杨木椅子。屋里约莫站了十来个伺候的下人,各个屏息敛气不敢弄出丝毫响动, 可见其治家之严。往上首瞧,左面是头发都白了的南安王太妃, 右面是如今要挑儿媳妇的南安王妃,乃是个面相精明的中年妇人,穿了一身儿绛色大衣服坐在上面。
宝钗往后错了迎春半个身子,跟着邢夫人行过礼,上头南安王妃扭头对左边太妃道:“打头那个姑娘是贤德妃娘娘隔房的堂妹, 后面的乃其姨表妹子, 一把水葱儿似的。”南安太妃闻言举了玻璃眼镜儿往前探了点身子细细看过一遍, 目光在宝钗身上留了瞬息才放下眼镜儿笑道:“都是好姑娘!”
旁边有丫鬟就捧了两个荷包送过来, 一看便知乃是主家赠的见面礼。迎春看了眼邢夫人,只见其问过安就低头垂手站在一侧, 犹豫间宝钗拉着她一齐屈膝往下福了福, 起来时候那丫头顺手就把荷包塞过来。宝钗接过轻轻捏了一下,里头大约是个玉石镯子之类,当下脸上也没什么表示, 只管收下道谢。见她们收了荷包,南安王妃便笑道:“去院子里玩儿吧,好多小姑娘呢。”邢夫人听了转头就往外走, 迎春唰一下脸就红了,忙和宝钗一起又福过才往外间追过去。
待人都出去,南安王妃低声对太妃道:“您看着如何呢?”南安太妃理理袖子端起茶抿了口慢条斯理道:“这贾家二姑娘,看上去怯生生的,且做不得冢妇,何况又是庶出。模样倒还好,只看着贾家似乎不会给些甚陪嫁。那邢氏乃其继母,在外头连面子都不顾,可见这姑娘在家里亦不得脸,没得平白叫她占个侧妃位置,再往下安排又太不给史老太君脸面,竟不如不拘配给哪个庶子做正妻,贾家亦无可挑理之处。”原说是给南安王世子选妃,然南安王膝下儿子也有好几个,贾家尚且待字闺中的姑娘里头唯一嫡出的惜春且还小着不到相看时候,上头两个都是庶出,身份上就只能往侧妃位置看。南安王太妃一眼看出迎春性子绵软,家里头恐也做不得助力,自然不乐意叫孙子娶这没甚用处的姑娘,再者既然人都来了平白退回去也不好看,不如顺手把其他庶出孙子婚事定一下。两边都是庶出,谁也别嫌弃谁,亦不必担心给庶子娶了太有实力的媳妇儿乱了尊卑。四王八公诸家早就抱成一团,彼此间互为儿女亲家乃是常事儿,只别太不给脸,大差不差也就过去了。
南安王妃听完点头道:“还是老太太看人准,我们经过见过的少,不免见识浅薄了些。依您看,这贾二姑娘该配与哪个呢?”老太妃就着往后靠了垫子垂眼想了想道:“知道你是个好的,不想为难那些庶出孩子。这贾二姑娘就其本身没甚大毛病,不如定给翡翠生的那个,说不得送她一份儿造化。”
这说的乃是南安王一妾室的名字,原是南安太妃身边儿听用的一等大丫鬟,起名儿叫翡翠,后来给了刚袭爵的南安王做妾,等南安王妃生了嫡子后才断了药,隔年就生了个男孩出来。这翡翠是个有心眼儿的,眼见南安王府规矩森严,且歇了那些争荣夸耀之心,老老实实缩头把孩子养大,一点不敢作妖。南安王妃见她乖巧听话且伺候得勤谨,又有南安王交代让庶子们都去念书,这才松口让孩子去外头正经学堂进学。念了这几年书,虽说未曾下过场,看着到底比旁的子弟斯文几分,这贾家二姑娘看着安静沉稳,配他两个倒也正好。南安王妃其实无所谓给庶子们都娶些甚么样媳妇儿,又不指望他们孝敬的,只别起刺儿弄出事来便是,当下亦无可无不可,点头算是应了南安太妃的吩咐。
虽说这会子亲儿媳妇没寻着,安排了个旁的糟心儿子也算事儿,南安王妃到底松了口气,又问道:“我看那个贾妃的姨表妹子挺好,眉眼生得也太俊了,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姑娘来。”南安太妃叹气道:“你道是她,这又更是个让人为难的。她家里正是前几天得了上头赏的皇商薛家,还领着内务府脂粉花簪采办的差呢。不过好像这差事最近交给隔房堂兄弟跑去了,她亲哥哥薛蟠便是袭了‘紫薇舍人’又进礼部跟着林如海的那个。这不当不正,不上不下的,着实棘手,倒是家里就她一个嫡女,养女早早定了梅翰林家,嫁妆上只有从容的。”南安王妃想了想,且在心里给宝钗名字上点了个点儿,王府正经儿媳妇肯定不能要个商户出来的,可看这人才并娘家家世,要她做侧妃又着实压了正妃一头,也不好,的确是个难安排的姑娘。想了一番方才笑道:“也不知哪家才有福消受她了,看其本人真真儿是个再难得的,恍惚听说去年还入宫参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