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并宝琴两个回院子用过午饭觉得无聊,两下里一商量干脆便去新房陪岫烟坐着,没过半个时辰絮萦也抱着肚子过来凑热闹,四人索性又叫了些简单吃食与岫烟坐着聊天,直聊到下晌申时方才告辞去前头替换了薛太太收拾东西。小半个时辰前客人们就散了,此时过来接手帮忙正是时候。絮萦也交代了几句让丫鬟婆子们小心伺候着,这才也扶着丫头回院子歇着去了。
待得三朝回门儿的时候岫烟也只叫引着去给贾母磕了个头,到底没人提起邢夫人。岫烟与引路的婆子塞了几个铜板,后者才偷偷摸摸道:“姑娘快别问了,大太太又犯了旧疾,老太太发善心让她好好养着呢。姑娘刚出门子,等会儿还得回婆家去,就别看了,免得带了晦气。”岫烟心下自是明白,果然再不提邢夫人之事,只走的时候偷偷叫篆儿拿了十两银子塞与大厨房央人将送去的吃食稍稍做好些。转头便有厨房婆子把话传到贾母耳边,老太太摇头笑道:“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让人把这事儿告诉大太太去,且看她臊不臊!”
回去路上篆儿还与岫烟抱怨道:“奶奶也真是,当初姑太太那么不给脸面,如今咱们手里就这点子现钱还全把与她,也不知人领不领这份情。”岫烟笑看她一眼,面上半点不见怨愤为难之色:“姑妈给不给脸面是姑妈的事儿,我只求问心无愧。再者如今咱们竟跟掉进福窝一样,手里又何必死死攒着这十两银子。薛家既没冷着咱们又没饿着咱们,嫁妆也都好好放在院子仓库里让咱们自己管,多少人家能有这番胸襟的。如咱们家这般小门户的姑娘,人若真想欺负了去到死都不会叫风声传出一丝,可见薛家果然内里亦是积善人家,既如此,也不必特特积蓄以防不测。”
自打岫烟过门儿,薛太太便待她和絮萦一般看,许是因着亲姑娘马上就要出门子,她待儿媳妇宝贝得不得了。如今对岫烟来说竟是婆家比娘家还要亲上几分,自然尽心尽力辅佐家下事,宝钗这才放心转去预备自家嫁妆。正月十五时候薛家在正院办了个家宴,阖家坐在月亮底下边赏月边聊天便用些新鲜吃食。树上还挂了铺子里送来的灯,众人欣赏一番纷纷商议明年或可出去包了自家酒楼的包间看看长街上的灯山,今年便先瞧院子里的也就罢了。
等到了正月二十,宝钗出门子需用的东西便已色色停当。薛太太将自己从王家带出来的好东西尽数放进女儿嫁妆里,又开了大库只管捡最好的塞了又塞,挤了又挤,方才勉强缩减成三十六抬。若不是家丁小厮们扛不动,怕是恨不得将一个箱子打作两个大。这还是裁掉了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不然翻一倍出去还有余。
隔一天便是正月二十一补地节,乃宝钗生辰及笄之日。这一日薛家特特请了亲戚家的女眷们来与宝钗见证,赞者及宾客请的皆是德高望重之长辈,这一日礼行下来,再往后便是二月十七的吉日。各家或多或少都赠了添妆,叫薛太太重开十来个箱子装好,单等回门儿后再叫姑娘慢慢搬过去沈家用。
作者有话要说: 睿哥病了,今天早上开始烧,下午大夫说是疑似流行性感冒叫我密切观察,明早还要带他去医院验血,肯定又是晚上压线更新了,这一年家里倒霉事可真多呀!
第83章
及笄礼之后, 宝钗抽空与絮萦商议一番, 将家下事分了一部分慢慢交代给岫烟,又说好今后也不再变动尽由她管着, 再加上有宝琴帮忙,想来直到絮萦出月子往后头都不必再为此费心。因着还有月余日子便要出阁,这段时间少不得带着针黹天天随在薛太太身边陪她。
毕竟是亲女儿要出门子,若说不曾不舍绝对是自欺欺人。虽说宝钗就嫁到城西谈不上远,可终究是去了旁人家里,行动不比做姑娘时肆意, 更不能说回娘家就抬脚走, 也不知一年还能再见上几回。薛太太心中这一腔慈母之心泛滥得无处可去,除了加倍舍不得宝钗外只能对两个媳妇并剩下那个女儿更好起来。无论絮萦还是岫烟,一个生母早逝, 一个亲妈懦弱,都是没有母亲庇佑的女孩儿,如今遇上个比亲娘还上心的婆婆,立时都感动的眼泪汪汪, 甚至叫薛太太宠得颇有几分小孩子脾气出来。
薛家上下和睦, 日子便也过得顺溜,一个月时间极快,转眼就到宝钗出门子的时候。二月初梳头娘子便来试了衣服与头发妆容,连要用的首饰都提前上了一遍头确定并无不妥方才约好时间上门儿。待到二月十六酉时喜娘子就早早来了薛家,先是岫烟出来陪着她用过席面儿,用好后又歇了歇, 直到丑时丫鬟并媳妇子们喊了宝钗起身沐浴更衣。因是大喜的日子,里外都是正红色的行头,里头衣物不必多说,外头用了正红底子织金线的缎子裁做吉服胚子,袄袖衣襟并下裳裙摆上绣着连珠雀鸟对窠团纹,看着好似缂丝的手艺,实则乃是绣娘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薛太太命人取了自己嫁妆里一顶累丝嵌宝百花冠来与女儿戴上,约莫用了快两个时辰才妆点停当,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尽亮了。这宝钗原就生得雪团儿一般,十五六七岁正是姑娘们颜色最好时候,薛家平日又重保养,是以竟叫梳头娘子生出“滥用脂粉污颜色”之思。梳头娘子细细与她整了头发,又淡淡敷层妆粉便几乎无甚下手地方,只得取了螺子黛画了画眉毛又用了上好口脂点得绛唇,无可奈何只得取了胭脂在宝钗额头处描了个面靥,再提笔实是不知该落在何处,只得苦笑停手道:“姑娘生得实在是太好了,竟叫小的无处下手,为人送嫁了这么些年如姑娘这般颜色的前后也未遇上两、三个,真真是为难我们手艺人!”
一句埋怨的满院子下人都笑,已经换上吉服一块儿陪嫁过去的莺儿、白鹭也笑着在一旁打下手,众人紧着忙活,就这喜乐响起来前方才打理妥当。
天不亮时候沈家也早早起来开始预备,原本家里就两个主子,家下事儿也少,下人自然用得不多,这一下子忙起来时候才猛然觉着人手不足。好在家中宴请的都是沈老爷子年轻时候同窗,要么便是沈玉的同僚,正院客院拆开来尽够,再往外头临时雇些人来也就罢了。因着从外面雇了人,少不得得有个眼尖的盯着,免得叫来历不明的混进来惹祸事。昨天晚上柳子安就被沈玉抓来帮忙,这会子正和老管家一块儿在外面张罗。
卯正沈玉骑了马,官媒人领着迎亲队伍走在后头,沿着早就看好的路吹打了往薛家去。京城里哪条路哪个弯儿好走再没人比锦衣卫的探子更明白,特特找的路顺得不能更顺,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到了薛家大门口。大管家见迎亲的花轿来了,只管催小厮们点了爆竹往外扔,薛蟠跟个门神似的把门口一堵,嘿嘿憨笑几声只是不肯让路。
姑爷乃是贵客,往后是一家人了再不得轻易给脸子看,也就这时候娘家兄弟们能找茬子随意刁难,可不是要撸起袖子下死力气为难一番?薛蟠求了关系好的同僚列了张单子一个个念,几乎近年各地出的“偏难怪”对子都在里头,听得沈玉一个头两个大。他在家里是读了书的,可也从未见天把精力都用在这个上,只得捡着会的对了几个,剩下遇上想不出的就与薛蟠鞠躬递红包遮一遮。薛蟠不在乎红包,倒是妹夫鞠躬鞠得他心里美滋滋的,没一会儿就乐呵呵跟沈玉称兄道弟带了人进去。
旁边看热闹的亲戚街坊几乎笑死去,叫你守门儿呢,你倒好,麻溜把人领进去了,这算个啥?进了大门往后头去,又是一道垂花门,薛蝌抱了把算盘笑眯眯拱拱手:“沈兄弟,少不得今日要得罪一番了。”周围胆子大的青年人纷纷大笑,只等着看这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为难。薛蝌又冲旁边拱拱手谢过亲戚们撑腰,将算盘平放在胳膊上拨了一个子儿道:“问沈兄弟,今有蒲生一日,长三尺;莞生一日,长一尺。蒲生日自半,莞生日自倍。问几何日而长等?”
沈玉:“……”这哪知道啊,都往上长,一个快一个慢,何日长得一般高,难不成专门去种两颗量一量?
薛蝌又道:“既如此,换个容易些的。今有女子善织,日自倍,五日五尺,问日织几何?”
沈玉扭头去看柳子安,柳子安两只手都不够掰,满头大汗几乎要坐下去脱鞋子数。沈玉只得扭过头回来拱手赔笑,观礼众人又笑又叫,好一番热闹。
薛蝌还待再问,沈玉可不敢继续丢脸,忙殷勤作揖又塞了个红包,薛蝌才收起算盘皱眉摇头道:“这不行,沈兄弟算学不精,家下营生如何打理?”沈玉是个聪明的,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弯腰行礼笑道:“今日聘得薛家明珠,必奉之如上宾,家下营生尽皆听大姑娘安排定夺。”薛蝌犹豫了两下,见他诚挚也笑了,拱拱手还礼便抱着算盘让开,不少围观的后生自拉了他去问该如何算,薛蝌竟也毫不藏私一一与他们分辨明白。
且说沈玉这边,走到宝钗院子门口,这回门后头堵着的闺中姑娘们可比前头两个挡路的厉害多了。只湘云、黛玉一句接一句便将沈玉堵得哑口无言,再有探春、宝琴溜溜边儿,原是要联句为难新郎呢,结果新郎傧相都不济事,反倒让她们自己斗起诗来。外头来看新郎倒霉的亲戚们闻得好句便纷纷喝彩,直把薛家院子衬得如同外头学子们文会一般,还隐隐颇有几分压过去的意思在里面。沈玉也不尴尬,咂咂嘴站直了做洗耳恭听状,人有擅长不擅长么,还能因为这些事与几个姑娘计较不成?听了会子心下暗叹这些勋贵家里也不知道怎么养孩子的,姑娘们一个个钟灵毓秀胸有丘壑,男子却没一处提得起来,相比之下薛蟠都算是顶好的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