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说我厚颜无耻也好,操心过度也罢——如果只是出于年轻人一时的兴趣,请稍微同情一下把外甥女视为全世界的绪方中穗女士,尽量不要让阿玉伤心。”
轰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她伤心。”无论如何。
异发色英雄还是神色淡淡的样子,和长谷川对视的目光却沉稳而坚定——就像他多年前,留下一句‘交给我’后,孤身赶赴海原公园一样。
沉默宁静,也一往无前。
长谷川松了一口气,恢复笑眯眯的样子打趣道:“真是抱歉啊,感觉自己差点变成拆散恩爱小情侣的坏女人了;不过啊,轰先生从各方面都很有做渣男的资本,所以让人不由得担心呢~”
被渣男的轰捧着锅默了默,才实诚地开口解释:“我正在尽力追求绪方小姐。”还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一次,所以哪怕要渣也是被渣。
长谷川诧异:“诶?为什么?阿玉那孩子不是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了吗?”
尽力追求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初中?轰茫然地看向她。
婚期将近满脑子粉红泡泡的女教师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地尴尬道:“牙白牙白~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啊啦,这可真是……糟糕了呢~
第49章 心意
记忆是人类自我加工后的产物, 所以人在回忆较为久远的过往时,往往是以平静的、上帝的第三视角。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你能够明确地感受当时的喜怒哀乐,却又宛如与事无关的他人,能带着一份从容和冷漠去注视发生的一切。
——就像现在的绪方玉。
一身高年级校服、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卷毛少女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尽管风霜墙面的纹理、天空将雨的阴沉,连墙角生长的青苔都细致真实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但绪方玉还是在第一时间确定自己身处梦境。
绪方玉微微攥紧手心,目不转睛地盯着透光的巷口。
事情按部就班地发生。
一身白校服的‘绪方玉’抱着书包跑进巷子, 在颤抖着试图从书包里拿出身份证件时, 被剃着寸头的男生一脚踹到地上。
七个普通院校的校徽在‘绪方玉’模糊的视野中晃动,带着不知轻重的殴打、恶意辱骂;一只带着泥水的帆布鞋踩在她的手背上, 用力地碾了碾,然后重重一拳砸在绪方玉的侧脸。
规整的白色校服在殴打中变得狼狈, 书本和本册被抖落在地, 姓名的位置上印着歪歪斜斜的脚印;男孩们哄堂大笑, 白校服绪方玉忍不住发出带着哭喊的求救声。
站在巷子深处的黑校服绪方玉蓦然抬头,不出意外看见了身形高挑的‘女孩’。
‘女孩’的眉眼有混血儿的深邃轮廓, 银灰色长发灿烂如星河, 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瞥了一眼巷子中的闹剧,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旋即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开。
世界仿佛颠回倒转, 女孩歇斯底里地发出无意义的尖锐泣音。
应该是记忆过度处理了。绪方玉垂眼看向跪在地上、崩溃颤抖的自己, 神游天外:按照当时的距离和场景, 怎么也不可能听见那么轻的笑声。
大概是……被背叛的屈辱和信念坍塌的绝望,所发出的笑声吧。
刻意拉直、精心养护的长发被削笔刀割断,高烧的眩晕和疲惫让女孩几乎昏厥过去;拳脚相加、嬉笑辱骂中闪烁着灯光,男生们满脸厌恶地捡起女孩的钱夹和书包。
不对。
这不对。
绪方玉离开倚靠的墙面,直起身皱眉:当时他们根本没来得及拿出手机拍照,更不用说翻找钱夹和书包;
在这场带着偶然意味的外校霸凌里,给当时的‘绪方玉’带来切实伤害的,应该只是挚友的背叛和外伤疼痛两点,因为——
梦境出乎意料的走向让绪方玉有些慌乱,另一边的男生们已经掰断了女孩的银行卡和证件,一边谈笑着一边清点米色钱夹里的现金数额。
绪方玉大脑空白地看着和记忆中完全不符的一切,咬牙从巷子里冲了出去。
天空夹杂了灰沉昏暗和渐渐消失的霞色,偏僻的街道行人乏乏;遥远的繁华地区闪烁着一连片暖黄色的光芒,把街道上路灯白惨惨的灯光衬得格外沉郁。
绪方玉顺着道路不断奔跑,慌乱地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寻找那个本该早就出现、像末路灯火般拯救照亮了‘绪方玉’的英雄。
暖黄色的光芒宛如天边,黑校服的卷毛女孩喘息着跪在路边,汗水顺着鬓发流到下巴上;肺部撕扯般疼痛着,从尾椎升上来的寒意几乎要把绪方玉淹没。
在这里没有那个人。
没有改变了她一生轨迹的人。
也许是那个人没有路过,也许是他已经提前离开了;甚至也许,在这个记忆的世界里,在这个绪方玉生活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没有好朋友温柔又了不起的哥哥,没有相逢不相识的冷漠考官前辈,没有把她从绝望之中捞出来的年轻英雄——没有绪方大小姐近十年的向往。
没有,轰焦冻。
女孩断续的哭泣声似乎还缭绕在耳边,绪方玉缓缓地、缓缓地跪坐下来,以拒绝的姿态蜷缩成一团——
然后就被抽筋的小腿活生生给疼醒了。
哎呦我特么的……
绪方大小姐差点没被疼得背过气去,眼泪顺势刷刷刷就掉下来了:什么意思啊这是!大小姐我有很认真地吃钙片好吗!还我补品钱啊混蛋!
“嘘——”刻意压低的男声和毛毯一起靠近绪方玉。异发色英雄半跪在蹲墙角的观察员身边,轻声道,“她们都睡着了……”
疼成傻逼的绪方玉泪眼朦胧地抬头,含糊嗯了一声。
轰愣了一下,语气紧张地询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哭?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做饼干失败太难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安慰?
委屈得一比的大小姐没吭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把双腿放平。
长谷川也在旁边给通宵干活的小姑娘们盖毯子,抽空瞥了这边一眼,含笑低声道:“大概是蜷着腿睡了太久,所以抽筋了;轰先生,麻烦你把阿玉带出去吧。
“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是开着的,那里有热水哦~”
已经开始嫌弃我碍事了吗!你这个只见新人笑的家伙!
绪方玉幽怨地看向长谷川:今天就说清楚啊!是亲爱学妹娇贵的腿重要、还是这群小孩睡觉重要!
无情长谷川笑着挥挥手:“快去快去。”
年轻英雄看着还在掉眼泪的卷毛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抱歉’,径直拉着女孩的胳膊、穿过女孩未完全舒展的腿弯把她横抱了起来。
轰的身上是绪方玉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因为个性原因比常人略低的体温一瞬间拉到最近;年轻英雄积年累月的战斗和锻炼,让抱起卷毛女孩这件事变得轻而易举,甚至还有随手拽上毯子的余韵。
无情长谷川双手合十、轻而戏谑地‘哇哦’了一声;绪方大小姐就这么带着抽筋的小腿、乱糟糟的头发和满脸疼哭的眼泪,猝不及防迎来了成年后的第一个公主抱。
年轻英雄抱着绪方玉走出了家政教室,侧身微微前倾,合上教室的门。
“那个,其实我稍微可以自己走……”绪方玉僵硬着身体,小声逼逼,“可、可以的话放我下来呗……”
轰没有回答,抱着自家观察员环视圣苏娜风格的教室走廊。
不同于一般高校连窗敞亮、甚至半露天的走廊风格,圣苏娜的走廊是半封闭式、墙窗隔断的类型;眼下正是夜色将明的时段,挂在走廊两旁的壁灯默默亮着,窗外偌大的校园一片朦胧静谧。
年轻英雄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把绪方玉放在半敞的窗台上。
绪方玉悬着腿坐在窗台上,先是看着一派淡然的轰微妙了一会儿,然后认命地向后缩了缩,苦逼抱起抽筋的那条腿。
站在一旁的轰顺其自然、从容不迫地拦住了绪方玉的自救行为。
年轻英雄一手托住女孩的脚踝,缓慢地压直脚踝到脚背的线条,另外一只手则是不紧不慢地规律揉着她的小腿。
虽然确实很感谢,但是这种时候我很明显需要热敷啦……窘迫到了一定程度、反而镇定下来的绪方玉抽抽鼻子:“谢谢您,已经好多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点哭过之后的呜咽,还有些许刚睡醒的朦胧和尴尬;轰手下一顿,神色疑惑地抬头看向眼眶发红的绪方玉。
绪方玉抽了抽被握住脚踝的右腿,没成功,只能清清嗓子重复道:“已经好多了。”
年轻英雄松开手里的脚踝,迟疑道:“绪方小姐,我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你?”比如说六七年前,某个将雨的下午,某个偏僻的巷子,某场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霸凌?
这是……终于想起了那些年被你刷掉的保送考试考生?
绪方玉眼泪汪汪地笑了出来:“您总算想起来了——是我没错;虽说刷掉实力不足的考生是考官的责任,但‘你不适合当英雄’这种话,真的超级打击青少年积极性啊,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