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此种情谊最为简单,不为家世的变化而变化。
当酒坊易主,女孩从锦衣玉食变作一贫如洗,母亲为还债务劳累过度而亡。
在亡母坟前,女孩不见昔日笑意晏晏的那些朋友,只有男孩拿来了大半积蓄,叮嘱她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豪爽的父亲变得阴郁无比,温和的兄长鲜少再露出笑脸。
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女孩艳羡地看了一眼从门前经过的姑娘,她们穿着新衣提着食篮说说笑笑正去踏青。
仅有一眼而已,被女孩的父亲瞧了正着。在距离女孩十一岁生辰一天之隔时,她被父亲狠狠鞭打了一顿,永远无法忘记父亲刻薄恶毒的话语。
‘想要过好日子是吧?那就嫁到葛家去。你该庆幸曾定下的那份婚约,否则你这辈子还能攀上什么高枝?!
要财没财,要貌没貌,哪个大户人家会要你。没用的东西,长成这样卖到楼里都不值钱。’
那一刻,女孩清晰地认识到过去会夸赞女儿可爱的父亲死了。满背的鞭伤,是隔壁的邻居大娘看不过去帮着医治的。
到了约定秘会竹林的日子,男孩听闻了女孩所受的一切。
他信誓旦旦地承诺如果她的未婚夫不是良人,将来哪怕与天下为敌,也一定会带她逃走。
誓言对天成,竹林风不止。
风动时分,女孩吹了一曲洞箫,或是她没有天赋,仍旧是曲不成调。
一晃五年,少女的未婚夫死在了毫不光彩的花柳病上。谁想父亲竟然还要她嫁过去守活寡,只为了两家人成了姻亲就能相互帮衬。
少年偷翻过墙,他要来完成誓言,绝不能让少女就此断送后半生的幸福。
两人孤注一掷地逃了,带着所有能带的家财,一路遮遮掩掩从宣州向南出发。
想着要去岭南之遥,南方不是未婚夫家的经营范围,他们就能找一处小村子更名换姓的住下来。抛却过往,安度余生。
岂料变故突生。
兴旺镇边的小路上,少年说肚子疼要去树林里解决一下,却再也未见踪影。
马车上的少女越等越心急,提着灯笼跑入树林渐渐迷了路。
当她听闻林中渐响的脚步声,看到一列火光飘忽,来人却是未婚夫的哥哥与一众打手。
‘想问谁给的消息?是你的奸夫项正。项正察觉了我在带队追捕,他给我捎来的信,希望用你来换我们葛家对他既往不咎。
想得倒是很美,这一会他该是驾着马车逃跑了。先让他跑也无妨,反正先抓住你这个私奔的贱/人才最重要!’
‘我不信,你们是抓住他,毒打他了对不对?’
少女近乎疯狂地摇着头,坚决不信少年会背叛她,却当头被扔了一封信。信里不算端正的一番话正是少年的字迹,其上内容正说了要抛弃她,独自去享受好日子。
信的最后写到,「小的再也不想逃了。又不是带着天仙美人出逃,逃到岭南那种荒蛮夷之地,整天对着无颜女有什么意思。
如果是宣州的大美人琴凝小姐,那小的还拼一把。这会只求葛家高抬贵手,小的帮着你们抓走孟芝,放过小的吧。」
恍惚间,琴凝看着这一幕幕故事发生变化,此刻她仿佛身临其境,正在那个漆黑的小树林里,前方一丈正是少女泪流满面几近绝望的神情。
“不要——”琴凝高呼声未落,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取出袖中金钗,狠狠刺入了她自己的心口,鲜血瞬间沾满布衣。
金钗落在了草丛中,少女却缓缓转头看向琴凝。
“在家逢巨变的时候,是项正陪在我身边;在父兄面目全非的时候,是项正陪在我身边;在我知道葛武恶心人的那些事情时,是项正陪在我身边。
当我没有得选,要不嫁入葛家守活寡,要不出逃远方时,是项正来到我身边说他会坚守诺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背叛我,难道真是因为我长相普通,不值得那一句冲冠一发为红颜。
琴小姐,我多想要做一天的你,去感受一下美人的生活有何不同?一天就好,去问问项正,是不是只要我不再普通,他就不会变?”
孟芝期待地看着琴凝,“琴小姐,你愿意吗?”
琴凝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两行清泪,孟芝的过去太过悲哀,孟芝的眼神太过真诚,让她差点就要点头。
此刻,琴凝却觉胸前一烫,一股似是羽毛烧焦的味道弥散开来。
这下哪还有什么黑夜小竹林,分明就是在望琴楼的屋内。
不知何时,孟芝已经身着青绿色婚服出现了。她手握着洞箫,距离琴凝仅有一箫之远。
只要琴凝一说愿意,孟芝就能顺理成章地附身了。
说时迟,那时快。
‘哐——’窗户被猛地从外撞开。
言不周抬手就向孟芝所在投去几张符箓。她在几条街外听得萧声就绝不对,此音一出鬼气乍生。当即就用了为数不多的飞行符,呲溜一下窜到望琴楼小院。
眼下,言不周完全不给琴凝开口的机会,两手紧紧捂住其双朵。侧身间使出巧劲,她就把琴凝带到了半丈之外。
几乎同时,只听洞箫发出了尖利鬼嚎声。
若非以虚镜之力阻隔,这种忽而爆发的鬼煞之气,可以把人硬生生地聋了。
孟芝被符纸扔了正着,疼得惊怒中嚎叫起来。
她确实想要以此震聋来人而借机逃走,却没想到催动附着的洞箫往窗口飘去,半支箫刚一飞出去,后半截却被一股大力抓个正着。
不待孟芝催动全力挣脱,顿时只觉一股罡气入魂,几乎将她整个鬼体都封锁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有同情心!我只是单纯想要过一天琴小姐的生活。想要知道美女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就不会被人嫌弃,不会被人背叛。仅此而已。”
言不周面无表情地看着孟芝。不必多问,从背叛二字,大概也能猜出孟芝的私奔对象出卖了她。
“鬼话连篇,我凭什么信你。孟芝,不论你身上发生过什么,葛家的八位伙计与你有仇吗?他们死在了大火里。更不提,那场大火烧伤了二十一个人,其中十五人重度烧伤,半年不到就相继病逝了。
“他们是葛家的伙计,那就是活该受累!”
孟芝见言不周油盐不进,原本哀怨的脸色也狰狞起来。“正如我是孟家人,注定要为孟家还债,不能逃了那一场婚约,要被葛家报复永世不得翻身。我凭什么同情他们。”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言不周直接催动了虚镜之力,她的第一个疑问是孟芝还有没第三个分/身。
尽管孟芝极其不愿意回答,但是虚镜之力直接控制了她的思绪,给出了无法作假的答案。
一支金钗、一支洞箫,那是孟芝最在意的两样东西。她渴望的却从未得到,只得死后分魂寄于其上。
金钗是恨无穷,洞箫是怨无穷。孟芝的执念是想知道项正逃过了葛家追捕后过得如何了。如果过得好,那真想将他活活杀死。
言不周微微垂眸,她接到了展昭的传信,说苍雨山有一股规模不大的土匪。
那个当家人很可能是孟芝的旧故项正,两年前正大当家带着一摞财宝上山,招兵买马搞起了山寨,专门截杀途径商贾。
“就项正一事,我会秉公处理的。”
言不周也算变相给出承诺,而她没有直接刺探,开口问了孟芝的第二个问题。“说吧,布震在哪里?”
孟芝却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催动了所有的力量,她不没本事伤人逃走,却还能孤注一掷自杀于此。
“哈哈哈,没有布震,我就不能报仇。是他帮了我,再造之恩,此生难偿。记住,我和他们不一样,做鬼也绝对不会出卖恩人!”
此话话音未落,洞箫就砰的爆裂开来,碎得再也拼凑不起。
言不周即刻伸手一捞,却是迟了一步,什么都没能再捞到,只余阴气飘散开去。
屋内,静寂无声了半晌。
琴凝终是稳定了情绪,擦干眼泪没有再看洞箫碎片,而走到言不周身边担忧地说,“言大人,刚才那一声巨响,你的耳朵没事吧?”
言不周也抬起了头,对上琴凝一副在看护花使者的神色她笑着反问,“难道,我看起来很像舍己为人的模样?”
琴凝想也不想重重点头,却只换得言不周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没那么傻。先确定伤不到自己,才会帮一帮他人。”
言不周说着挥一挥手就朝门口去了,没有再留下关心琴凝。她可不敢多招桃花,避着些可能因救命之恩而被人以身相许的事情发生。
“让人把地上扫干净吧,照一般垃圾处理就行。这里已经没事了。”
是吗?
琴凝并不信这一回答,却也笑着摇了摇头。
孟芝有一点说错了,不是美人就一定被偏爱的。
琴凝深知人最怕的就是迷失自己。一如她刚刚被洞箫诱惑,差点将自己推入险境。可好在她不会被一时错生的感激所迷惑,将后半生的感情搭进去。
*
子夜,苍雨山。